指揮杖一舉,周遭都安靜下來,軍鼓、小号、圓号、長号,此刻都聽同一個人的命令。這片寂靜,連同封之藍沉進了一個新的世界。明明還在原地,卻覺得和以往都不同了。
封之藍不得不承認,作為指揮的龍儀是很有魅力的人,她利落而恰到好處的動作,配着她金屬手臂奇異的光澤,在旁觀者心中播下一顆種子,遲早會因發芽而心癢難耐。五十分鐘的時間裡,她們演奏了三支世界知名的軍事進行曲,分别是《向斯拉夫女人告别》《喀秋莎》和《歌唱動蕩的青春》,它們都曾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後流行于蘇聯的民歌,最終成為如今無詞的恢弘旋律。
三首歌,封之藍都聽過,最後一首甚至還能用俄語唱一遍。這是真正的偶然。那時封之藍才七歲,住在外婆家。外婆有一台老式的磁帶機,磁帶機總是在《歌唱動蕩的青春》這一首卡帶,于是封之藍被迫反反複複聽這首歌,直到它成為她會唱的第一首俄語歌。
“我們有個平凡的願望,它始終牢記在心上……”
隻是外婆總會默默聽着這首歌流淚,其他歌裡她隻是微笑。家中的老貓也對這首歌情有獨鐘,放别的歌它便會走開,唯獨這一首,它會窩在外婆的膝蓋上,讓外婆的眼淚打濕它絨絨的毛發。
外婆是某所大學俄語系畢業生。有次大學校友聚會,她帶着封之藍一起去。多年未見,同學們彼此都叫不出名字了,隻知道那張臉是如何親切,曾經的回憶又如何美好……
直到一個銀發蒼蒼的老婆婆來到現場。她的名字所有人脫口而出:
“柳芭。”
那并不是她的真名,而是課上她為自己取的俄語名字。她的真名同樣沒人記得起來了。外婆是沉默着的,散會後也一言不發。直到又過了好幾年快要去世時,才拉着封之藍揭開了謎底:
“……我們都不記得她的名字了。可是,俄語裡愛情讀作柳芭。”
她掙紮着想要起來,渾濁的眼光裡頭一次有了光亮。她說:“誰會忘記柳芭?誰都不會忘。隻有忘記愛情的人,才會忘記柳芭。我不會忘,永遠不會忘。”
淚水模糊了眼睛,封之藍悄悄擦掉眼淚。在恢弘的背景樂裡,她忽然感覺到異樣:好像時間匆匆流逝,她卻隻能默默接受命運一般。
——她不會接受,永遠不會接受。
“我看到你哭了。“
龍儀給封之藍遞上一片紙巾。封之藍低頭,固執地用袖子擦幹自己的眼淚。而龍儀一言不發,蹲下來,捏起紙巾的一角,一點點拂去封之藍臉上殘餘的淚痕。
“如果在這裡讓你難受,你可以先離開。我要去照顧軍樂團的人,顧不上你。”
龍儀把紙巾放到封之藍手上,不想封之藍一下子拉住龍儀的手。
“對不起,”她說,“以後,我不會再讓你費心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如果你不想看到我的話,我可以離開。”
“你可以離開,但不要是因為誤會我厭惡你,”龍儀說,“我不讨厭你,正好相反,我非常欣賞你。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成為我成為不了的、令我欽佩的人。”
24、上藥
決定哨兵去留的大彙演就要來了,一年級哨兵的訓練氛圍陡然緊張起來。哨兵和哨兵間的話顯然減少了,遇到比拼,往往火.藥味十足。
風雨操場上,操練正在進行。
盛毓潼一馬當先,沖在隊伍最前,她走上獨木橋,三步并作兩步跨了過去,再來到立障前,兩手抓住繩索,腳蹬在牆面上,飛快爬了上去。
除了封之藍和常星,沒人給她加油。
史薇在觀景台上俯視着一切,楊乃甯和康宇星分立在她身後,這兩人看上去也勢同水火。“我看盛毓潼一定能以第一名的成績進入作戰指揮系。她手上和腿上的沙袋還沒取下來呢。”楊乃甯笃定地說。
“話别說得太滿。”康宇星淡淡地說。
“我看她一定行。”
康宇星别過臉去,不想理楊乃甯。楊乃甯便對史薇說:“史班長,你看呢?”
“我不知道。”
史薇說完,往台階下走了幾步,拿起高音喇叭,大喊:“腿斷了還是手斷了?給我跑快點兒!你們這群廢物。”
賽場上的人明顯跑得更快了些。
障礙越野一圈結束後,盛毓潼不負衆望的排在第一位。她扶着腰又朝跑道前方跑了幾步,才穩穩走着,身後的人大多東倒西歪。盛毓潼回頭看了眼,就轉身去扶她們。
“……謝謝。”被扶的人猶豫了一會兒,手還是搭上了盛毓潼的肩膀。
兩人沉默無言地走了一會兒,被扶的人忽然說:“你叫盛毓潼是吧?你跑得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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