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縱兩分,心惟一處,此生定當珍之重之,不舍不棄,無變無豫。佛前所言若有半句虛差,甘領責罰,生當上天遁地無門,死當下阿鼻地獄——”話音一止,跪拜下去,重重連磕三響,還沒收口的患處經了撞擊,血迹頓從白紗滲出來,怵目驚心。風一吹來,擊得寶瓶上的風鈴乒乓作響。崔嫣微微犯癡,腦中如同一葉窄小扁舟于恍惚汪洋上搖擺,直至下階離殿,他方才佛前話卻又是振聾發聩,不住在裡頭盤旋。珍之重之,不舍不棄,無變無豫。一旦轉機,必将其迎入主祠……可這轉機,又果真能來?幾時能來?佛前許諾宣誓,他不惜垮顔下面,撇開忌諱,賭下滔天重咒安她的心,隻求她不再氣自己,求她銷愁解恨,卻隻叫她愈發的進退維谷。正是呆怔,崔嫣的手被他扒開,一隻涼涼的物件滑入掌心,低頭一看,竟是那隻掩鬓,磕掉的珍珠已黏了上去,粘得看似十分牢固,珠钗面光潔如洗,油潤水亮,又像是經了一番養護。那夜他聞聲出門,唯見她匆匆而去的背影,撿起那隻钗,心頭實在絞得極不是滋味,待崔嫣被兒子帶出去之事東窗事發,經了那一夜風波,回了屋内,将這摔得七零八碎的掩鬓放在案頭燈燭下瞧了大半天,本想明天再出外去修整,不知怎的,偏是膈得慌,找來糨糊,親自動手,連夜補牢,次日又出外,再去尋鋪子找匠師打磨洗擦。摔過的飾物再如何補繕,也總不如原先的那樣齊整,他可以買些更璀璨的珠钗來當做讨她歡心的信物,可是他也曉得,若是舊的裂了,壞了,修不好了,總歸是她心頭一根刺,買了再華麗豐盛又如何。他坦承自己往日多少是将她當半個小孩兒一樣,如今才知,竟是自己犯下的天大的一個錯誤。自己并非十七八的少年兒郎,白紙一片,萬事易移。度歲至今,大多習慣脾性已成既定,天長日久的處事規則,哪能一夕改變?她大小性子,不快不甘,以及現下受的委屈,若她還願跟自己,他今後願抹了性子去依她,嬌她,寵她,隻不知她到底先能不能平了心頭火,對自己再多一些考量,複轉如昔日。無奈這些話,心中想想倒是可以,現如今又是決然說不出口來的。崔嫣握了那掩鬓,又緩緩松開,甄世萬隻當她并不願收起,又要還給自己,眉頭一緊,将她的手掌輕輕一捉,深眸中竟是多了幾分期冀與懇求,直直盯住她,分毫不移。崔嫣沒見過他這種神色,對了自己,他向來是穩如泰山,縱是被自己激了愠意,也是有着滿滿保證,此刻卻是有些失了儀态,終還是有些一動,由着他攏起自己的手指,将那掩鬓包含掌中,卻不發一語,并不作态。青河泛濫之災愈演愈烈,朝廷赈災糧款跟不上災情,受災百姓成千上萬湧入别城他縣,鄰縣彭城自成容納地之一。京城要部饬令地方官下達赈恤事宜,彭城官府得上頭指令,宣示開倉。知縣馬顯祖欲藉此邀功,除卻朝廷撥下的糧食,亦召請了彭城各個紹紳富戶湊合銀款,自己牽頭當了個赈災的董事,擇了日子,欲與衆戶一同派糧赈濟。這一名帖分散開來,自是少不了投入洛郡夫人府上。甄夫人身子不好,此番自不會出面,除卻甄世萬代為周旋,也特地吩咐甄廷晖屆時一道前去,一來想要他讨得父親歡心,二來也是能多結交些名門。甄廷晖難得能出外頭放風,雖是與那些臭烘烘的災民打交道,倒也是興高采烈,滿口應承,又求嬸子叫崔嫣一同前去,隻想着那夜之後,雖父親那邊沒了聲息,并不見對她有何懲戒,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也想攜了她一同讨讨老爹的喜歡。甄夫人被侄子癡纏半日,隻好應承,對甄世萬言明,卻被他一口否了,隻聽他道:“派糧當日,人多且雜,雖受災之衆入城前經了盤查,也不曉得會不會有漏網之魚,弄些女眷過去,實在不便。”那漏網之魚,指的自然是青河之災生出的一幹内匪之亂。甯王讨逆,鎮住了沿河局勢,殲滅幾隻主部,也擒了各個賊首,餘下宵小則四下流竄,一時也是難得一網打盡。甄夫人豈能猜不透甄世萬的意思,瞥小叔子一眼:“派糧當日哪個大戶人家不帶兩個侍婢婆子過去伺候,那丫頭又不是甄家的什麼正房奶奶,抛頭露面又不會丢了你的臉。”甄世萬也不知這嫂子是故意還是無心,一聽得那正房奶奶四個字,無端煩躁起來,口氣雖猶是恭敬,卻不免重了些:“嫂嫂身在高牆之内,哪裡知道外面的情勢,山賊道匪都是亡命之徒,殺人越貨,占财霸女,無所不為,雖有屆時官兵護守,萬一狗急跳牆,混在災民中做些動作,生了暴動,我們這些人尚能應付,帶去的丫頭婢子怕是要受些牽連。”甄夫人不屑道:“那你就直說生怕那丫頭被土匪驚着了吓着了就得了,何必饒這麼大一圈兒。”甄世萬無語,一時凝噎于喉,也不好吐半個字。甄夫人隻想着自己已答應過侄子不好失信,歎口氣,端詳了這小叔子一番,暗暗搖了頭,方才開口:“她是個活人,還是個想得深重的活人兒,可不是隻金絲雀兒,你縱給她打個金籠,也不敵外頭的天地。你如今已明白對廷晖要半寬半緊,不再過分嚴厲是為上策,怎的又對她箍得死死不放手況且你如今對她如何,她如何對你,你自己心知肚明。”見甄世萬猶不松口,又是說要沉珠、青哥一同去,念念不休了一通,方才叫他勉強應承下來。開倉時日,倒是老天長眼,熱了漫長時日的彭城恰是個陰涼天,幹糧由皂役從倉搬進擡出,設了台面安在府衙正門,一幹縣城内貴戶聚在門口,說是聚派糧食,大半卻由随行仆役代勞,借了陰爽天氣,在後頭聚首攀談,偶爾來興,方才上前裝裝模樣。那縣太爺馬顯祖老早便是将甄世萬請到後面院亭,茶座擺好,套起近乎。彭城小地方,難得來了京官,雖其人正是休轶,若哪日再返朝堂,也是個進階之梯,頭兩月苦無機會,此時趁勢忙不叠巴結起來。及近正午,日頭升上來一些,地面熱了許多,諸多派糧大戶主家皆囑了奴仆在外看場,自行入了衙門内。甄廷晖見着烏壓壓一片蓬頭垢面,連男女都辨不清楚的領糧災民,不足半刻已是不耐,早就将青哥打發上前去,尚記挂着馬逢貴那夜恐吓自己的事,因前幾日正是浪尖上,怕父親施罰,不敢造次,正想借了此次機會去将那小子揪出來責問,轉頭一瞧,見崔嫣與沉珠二人也在前面幫忙遞着面餅馍馍,時而還去斟水予當場便吃得哽住的災民喂服,不自禁先走過去悄道:“嫣兒,你看這些人,髒兮兮的,伸過來一爪子挨在手上,也不曉得會不會傳染上什麼病,你還是避開點兒吧。”崔嫣正是忙不赢,話都沒曾聽清,隻急急将一個饅首丢在甄廷晖手中,匆忙道:“少爺幫幫手罷,咱們都快忙不過來了。”條桌前頭一名七八歲、衣衫褴褛的小乞丐離甄廷晖隔得近,因個子矮瘦,被人群沖了半天都沒曾搶到,此刻一眼瞄中他手上的雪白饅首,饑蟲上了腦,猴兒一般躍跳上來,一把抱住甄廷晖的手,去奪那糧食,喊道:“給我!給我!”甄廷晖見一團灰乎乎看不清鼻眼的人撲過來,早就吓了一大跳,隻怕沾到自己,大步後退,道:“你可千萬别過來!”見他繼續朝自己拼命抓撈,一時也忘了将那饅頭甩出去,反是握得緊緊揚在半空。小乞丐餓慌了,早已顧忌不得,竟一把拉了他腰帶,死活不放,又直起身子,伸手去抓那饅頭,眼睛都放了綠光,惡狠狠嚷道:“給我,給我饅頭!再不給小爺咬死你!”甄廷晖見自己的衣裳已染了幾處污漬,恨得咬牙,将那精瘦如柴的小乞丐腦袋一拍,大聲喊了兩聲,卻隻見得馬逢貴那厮竟早就看在眼裡,正阻了前來幫手的衙役,叉了肥腰,笑得面頰上的幾圈麻子都恨不能要抖下來:“甄少爺,不過就是個饅頭,怎的也舍不得給人家”甄廷晖這才醒神,将饅頭遠遠一甩,那小乞丐才松脫了手,嗷嗷飛身上去。甄廷晖得了解脫,立時呸一口,朝馬逢貴大步走過去。兩人雖私下有仇,畢竟是上不了台面的官宦子弟的争風醜事,今日又有家中長輩在場,哪敢明罵,眼神一對,通了心意,前後雙雙及至衙内院井。一避了人群,甄廷晖便飛起一腳,踢在馬逢貴肚腹上,又是撸了袖管,欲要撲來打殺。馬逢貴料不到甄廷晖下手這般狠絕,捂了肚皮氣憤道:“你搶了我看中的人,我還沒曾教訓你,你還先動起手了!好,你這□養的,今日就算我爹宰了我,我也勢必要還回來!”甄廷晖怒道:“你也不撒泡尿瞧瞧你自個兒的模樣,誰願跟你?是你自個一廂情願,居然強要梳攏麗娘……老子是為民除害,伸張正義!”馬逢貴大笑道:“頭一遭聽說在妓寨裡為民除害,伸張正義!長得好臉又如何?堂堂男子漢,長得一副娘相,也不嫌臊得慌!”馬逢貴生得醜陋,自是對長相出挑俊美的甄廷晖心懷嫉妒,說話刻薄,常人聽了也就算了,偏甄廷晖最恨别人說自己相貌女氣,登時一拳揮過去,正正擊在馬逢貴的臉盤上,虧得肉多,擋了些勁道,不至于太疼,卻是馬上青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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