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嫣一雙腳也是磨出一排水泡,一挨地便鑽心刺痛,行至黃昏,兩條腿已不像是自己的了,宛若受了刖刑,低頸一瞧,腳上幾無一塊好皮完肉,念起甄世萬原先見自己學廚藝都要叨念一通,生怕弄糙了自己手,每每煮了菜式端過去,他都是要捧着自己一雙手,握在掌心半天不放,若是他見到自己這個模樣,也不曉得作何反應,想來心思十分委屈,竟是掩過了命途的驚懼。如此辛苦萬分,又在山間輾轉奔波了幾日,終是抵了這一群賊匪的老窩。那山寨建得果真隐秘,埋于荒嶺,扒開幾道層疊茂林,才驟然開朗,幾座簡陋紮實的高腳樓閣懸于曠地,後方又築了地下逃生密道,連通對面山頭,顯然是甯王剿匪之役中餘下的其中一支散匪聚集此處。崔嫣等人被關入屋後水牢,每隔一兩日,便有喽啰來帶一名女子出了去,再不回來,也不知是被賣到哪裡,還是用作别途,餘下衆女愈發惶惶終日,擔驚受怕,成日抱作一團,隻懂啼哭。山間溫差極大,白日濕熱,夜晚陰涼,一路馬不停蹄被賊驅行、受了傷的女子傷口皆都化膿生蛆,發熱生創,無人照應,又是死去一名,不消上十日,水牢中所剩人質已是不多。崔嫣自己倒是想要咬牙堅持,無奈一雙細嫩雙腳也是早早潰爛不堪,除了勉強入夢的短暫時光,餘下時候都是疼得生不如死,又被牢中因傷過世的女子傳了些熱症,成日昏昏沉沉,頭熱身冷,苦不堪言,偶爾也想何必苦撐,就此算了罷,每天光一亮,細碎陽光滲入水牢半縷,卻又不甘,總想着再堅持一日就好。那梅有财一回寨中,便傳信彭城内的探子去核實情況,一來探聽甄世萬可已入土,二來則是詢查崔嫣之事也是虧那日衙門内院之中,甄廷晖對蘇鑒淳那一番胡攪蠻纏叫城内一幹大戶瞧得清楚。傳十延百之下,個個都曉得了為何那老诰命特地去求崔員外家的女兒當使女,也紛紛明白這京中侍郎有意占蘇家未過門的媳婦為兒妻。梅有财收風後,半喜半憾,喜的是那甄家少爺當庭對着那蘇家未婚夫耍狠,甄家老子又是連命都不要過來搶救,這丫頭還真是件寶貨,不覺去了水牢,才見崔嫣已是虛弱至快要脫了水,一對腳腫泡如充氣,赤紫似飲毒,已看不清原本的顔色和形狀,身子連坐都坐不起來,将她臉蛋兒捏了一捏,調笑道:“算我沒眼力勁兒,怎麼先前就瞧不出你竟值錢到這地步?啧啧,如今這副樣子,你甄家那未來夫君看了也不知心疼成什麼樣子,可憐,可憐……”便扔了瓶寨中弟兄向來治刀箭傷的藥膏給她,腳能不能保住先不提,好歹叫她先留了這條命換回銅錢。與此同時,梅有财憾的是,聽那探子回報,甄世萬沒曾當場斃命,現下傷重卧床,請了好幾個大夫皆是久不醒轉,一直昏迷。休轶京官在鄉間遇刺一事甚大,連朝廷都遣使過問,委官追究,一時鬧得滿縣風雨,故山賊探子打聽起來也是十分容易。梅有财雖憤甄世萬命硬,卻也不算太擔憂,他是行家裡手,曉得那刀刺入的力道與位置利害生猛,甄世萬如今也不過是撐一日算一日罷了,便也隻囑咐那山賊探子伺機予甄家遞信去函,聲明贖人事宜。崔嫣塗了梅有财甩來的膏藥,腳傷非但不愈,反倒加重,皮肉相黏,又始終無法破膿結疤,難捱痛苦,原先還能落地,如今卻一碰就宛如刀割,複過幾日,入夜靜默之時,正是忍不住疼痛,狠狠摔了藥瓶,大哭了一場,身邊一名少女聽了悲恸,問道:“崔姐姐,我們還能活得出去麼?”這少女正是當日給崔嫣撕衣擋羞之人,共患難了些日子,二人互相勉勵打氣,倒也是支撐下去的因由。崔嫣自己也不大,但見這女孩不過豆蔻年華,比自己還小一兩歲,倒是止住哭泣,勉力哽咽道:“能,能活得出去。”正是說話之間,聽得外界隐約傳來乒乓作響,愈演愈烈,睜了霧濛濛的淚眼仔細豎耳再聽,竟有些兵戈摩擦對搏的碰撞。身邊幾名女子亦是被這聲響驚動,紛紛圍坐一團,惶恐不已。又聽頭頂的地面腳步沓沓,似是鐵靴踏地,急促沉重,震得人渾身顫抖,頭皮發麻,須臾頂上牢閘一開,幾名綁赤巾的山賊已是下了牢,将幾名女郎推拉上去,朝外押去,其中一名則是梅有财,親自綁了崔嫣雙手,一手舉了火折,一手掐了她腰逼她行走。一出牢門,那聲音愈發明顯,夜間山風呼呼中,夾雜赫赫戟槍與打鬥,十分刺耳,間或有火光躍入眼簾,縱看不到,也知定是寨中生了亂子。崔嫣的腳本就走不得路,此刻更是心頭一亮,早就消失殆盡的希望頓又騰起來,死活駐足不行,其他女子也是猜得怕是有官府救兵,全部又喜又悲,凄厲哭嚷起來,唯恐放過最後一絲脫逃機會,任山賊恐吓鞭打,就算是被當場砍殺,也是倔強地再不走半步。梅有财将崔嫣猛一推,惡狠道:“你是想死?”見她猶自不動,氣急敗壞,幹脆将她攔腰一折,抗在肩上,朝後頭的逃生密道小跑而去。崔嫣掙打不成,沿路隻聽得元戎号角響起,惶惶人聲竄入耳間,在寂冷蒼渾的大山回響不停。這夜襲匪寨之輩也不知是哪一支隊伍,不消半夜,便已作雷霆之勢将這山寨剿殺欲淨,賊人死的死,傷的傷,餘下的取了錢财肉票,紛紛遁逃,那領兵卻早已排好陣,堵住好幾個出口,隻将山賊一一包抄圍剿。崔嫣擡臉,見前方燈火一閃,一小隊身着朝廷官服的騎兵足蹄滾滾,筆直朝這邊怒奔急馳,打頭那人跨在高頭大馬上,左突右閃,快馬行近,收缰一止,夾了馬腹,坐騎揚起前蹄長嘶一聲,驚了一幹賊匪顧不得手中人質與錢财,四下逃竄,卻又立時被那領頭将領身邊的重重兵士圍成了不透風的鐵桶,一網成擒,半個不漏,哪裡還跑得了。那坐騎上的雄礀懾人,縱沒下馬,也看得身型高過一般人,五官且有些不似中原漢人,頂戴黃銅明鐵盔,身着青藍魚鱗甲,身背長弓,手持寬刀,正是此次夜闖山間剿匪的主帥,此刻見了那梅有财一肩抗了人質,一手夾了奁箱,猶不死心地拼死抗争,憑借蠻力,沖破幾名小兵,就差快要下了暗道,不覺哈哈一笑,朝左右道:“頭一次見到貪錢貪到連命都不要的山匪,倒有些不舍得殺了!”說着,反手由箭袋中取出一支箭,上膛拉滿,脫手筆直朝梅有财射去。一箭正入梅有财正是晃動奔跑的左邊小腿,頓哀叫一聲,趴伏在地,肩膀上扛着的人亦是随之倒地,摔得吃痛叫喚一聲。那将領手邊小将拱手贊許:“校尉大人箭法愈來愈是精準了,這活動着的肉靶子也能一下正中紅心。”那将帥也不謙遜,又是朗聲笑了數聲,氣蓋如雲,震透夜霾,揮手叫人清理現場,将一衆存活山賊押入車内,又差人将人質牽引過來。衆女曉得得救,皆欣喜過望,紛紛拜倒磕謝。将帥目光在諸女臉孔上中略略一掃,見所剩并無幾個,脫口問道:“十多日前被紅巾黨劫來的可隻有你們?還有沒有其他人關在别處?”衆女皆是搖頭,想起一路險阻,悲從中來,放聲哀嚎起來。那将領心思不由稍稍一降,想這山賊心狠,又已過了這麼些天,那名要人托付尋找的女子怕是九死一生,此次拜請恐怕要付諸流水,正欲再問,轉眼見得梅有财甫背了逃離的女子挺起身子,卻是難立起來,稍一走,便是痛淚連連,不由揚了繩,催馬過去,坐于鞍上,打量一番,那副相貌還是跟畫中人有些出入,不由十分失望,卻還是問道:“姑娘,你可還能走路?”崔嫣忍了疼淚,面色稍稍放寬了一些,拜了一拜:“多謝将軍救命之恩,小女子腳受了重傷,怕是半步也走不得了。”将領雖是戎馬男兒,見狀也不免心生恻隐,交命下去叫人送些随身藥物,作些照管,言畢轉身正欲離開,卻聽人質中一名少女已撲過去扶了崔嫣,道:“崔姐姐,不要緊,我一路來照應你。”那将帥一聽得那稱謂,一拉繩,調轉馬首,掉回頭來,本就灼亮的褐色深目一閃,大聲道:“你姓崔?是洛郡夫人彭城府宅中的人?”崔嫣點頭應是。将帥頓喜出望外,近身過去,道:“好,好好,姑娘随我們一道下山,再同我一道回京城。”崔嫣聽了這話訝異萬分,撐于身邊那小少女的臂中,問道:“敢問将軍如何稱呼?小女子乃彭城人氏,為何……為何要我去京城?”那将帥身後一副兵已是打馬跟過來,朝崔嫣道:“這位是折沖校尉兀良合真大人,效力于甯王麾下。”崔嫣早前已聽甄世萬講過甯王被上責成于青河剿匪一事,卻不知甯王旗下啟用的将帥竟是個異族,聽這姓氏,倒有些像是北方草原族群。兀良合真見馬下這女郎猶是怔忪,笑了一笑,翻身踏了蹬環下馬,竟蹬蹬幾步走近。其人一□,衆女近距見這校尉大人身高近八尺,一身铠甲襯得其人雄礀魁梧,極其猛壯,眉濃目深宛如刀刻,膚色如銅墨浸染,全然與一般漢人男子不同,雖然容貌生得有些兇狠,卻是沙場上克敵震軍的難得氣勢,更何況正是自己恩人,故此皆都看做天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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