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嫣方才在外間與那郡王嬉侃,卻也并非沒有留意竹簾裡頭。雖聽不見半句兩人言談,由那篾縫卻能見到二人勢态莊肅,聲音時高時沉,再想那齊王召他方式奇特,他一收了秘信便立時趕往,自然多少有些猜測,若是以前,他的事情,她縱使有疑慮也是不多問,如今卻哪還能跟以前相比,隻将他攔腰一抱:“你到底幾時才能真正不拿我當作孩子,莫非你到現在,還是覺得我不堪同你分擔?”甄世萬略一怔,将她頭頂一拍:“是我不願叫你一起分擔,你同我分擔隻會叫我多個累贅而已,我還沒曾糊塗到那地步。”崔嫣聽了這話,也不曉得是該歡喜還是惆怅,隻愈笃定他與那齊王關系匪淺,心中不禁忖思他怕是得了甯王拉攏,齊王這邊又是為難,雖未親眼所見,也知政事厲害。那些都是生下來便無人敢駁的龍子鳳孫,眨眼擡眉之間便能拿走人命,如今參合進這兩名金枝玉葉中,稍不穩當,即要翻身落海,頓時心頭一降,又将原先在彭城便講過的話重說一次:“若是我要你現下離了官場,離了京城,從今安心陪我一起……你可又會笑話我?”甄世萬把她鼻尖刮了一下,浮上些笑意,隻摟了她,道:“我不笑話你,你每回說一次這個,我便愈将你疼得緊一分。”崔嫣曉得又是被他拒了一回,心中頹頹,也隻偎于他懷,再不講話。甄世萬曉得她郁結,主動開聲幾回,猶不得她面上生樂,才打趣問道:“剛剛在船上,你又随随便便應承過那郡王甚麼事了?”崔嫣這才回了精氣神兒,粉頰飛了兩抹紅,半天下不來,許久才吞吐憤憤:“那個,那個郡王,年紀小小,卻真、真不是個好東西。”甄世萬撫一把她發,忍俊不禁:“怎麼不是個好東西?”崔嫣卻閉緊了口,蔽了下文,被問急了才紅臉道:“他要我以後把女兒嫁給他。”頭已經要垂到膝上。甄世萬曉得那齊王幼子靈光大膽,聽了不過一笑,卻又止住,語氣陷下幾分,故意撩道:“這麼急,莫不是已經有信了?看來明兒就得動身回彭城。”說着一手覆在她小腹。她臉兒噴火,将他手一抓,推了一把,嗔道:“什麼信兒,癡人說夢,想得美。”甄世萬也不過逗她而已,見她紅粉霏霏,俏嬌生生,反倒是想着她日後若真是替自己生個女兒,也是她現下這副樣兒,那還當真是陷了進溫柔鄉,怕是連大聲一點的話都說不得,這半生為那不争氣的小子操夠心,若得個乖乖女是何等的惬意,不由腦子一熱,雙臂一彎,将她鎖于懷裡,一手在她小腹遊來滑去,隻恨不得這裡頭已有了自己的一坨肉,又俯頸笑道:“現下沒有信兒沒關系,盡快叫你有……”話音未畢已被她搡開,嘴上卻不停:“你也别愁,你别看那郡王面上滑利,心思卻是穩緻得很,不然那齊王怎會事無大小都将這孩子帶在身邊。這小孩兒遲早有一番作為,日後怕也是萬人之上的地位,有朝一日若咱們的孩兒嫁于他,絕不委屈。”他隐約暗示,崔嫣哪裡領會得了,撇嘴不依:“我才不稀罕皇家婚事,縱那郡王再專情,身邊也總得圍着莺燕。”話音一轉,念起心上這些日的那道包袱,又試探道:“……不如嫁個普通人家,隻要是堂堂正正大轎進門,夫妻和樂,生世雙人,上下敬愛就行了。”這是甯王妃教誨過自己的,如今原封不動地搬了來,卻不啻是自個兒的心聲。甄世萬見她神色,又聽得她後半截兒話,心中明白,卻也無法當下許什麼承諾。經了那婚契風波,他若是再看不出她那較真烈性,豈非成了個瞽聾。若是随口讨了她喜歡,做出什麼保證,屆時卻遂不了她的意,隻怕她又是得鬧上一回。這種情形,再是折騰不起了,故隻将她抱了在腿上問:“你如今後悔不後悔?”崔嫣一愣,并不作答,卻是反問:“你又後悔不後悔?”甄世萬認真應道:“我倒是真有些後悔了。”他本以為自己同她尚有好幾年平靜快活日子作伴,熟料王這一提前進程,剩下的每一日辰光,竟都成了無比珍稀的沙漏真珠。齊王養精蓄銳上十載,朝中各部設眼線,置棋子,這一盤局沉澱已久,近年更于域外尋到舊代王朝的地下攢宮,這暫厝之地的珍寶名器皆是前朝亡國之君逃難之際所帶,數量驚人,件件價值連城自不消說,卻成就了後世齊王的起兵之資。雖是不成功便成仁的險惡事,但他既是已入這老王爺的門下,老早便将身家性命賭于這盤随時待發的局上,偶爾念及嫂嫂同獨子,才會生些顧慮,現下得了她,愈發是是有些氣短躊躇。崔嫣雖曉得他大半是撩弄,但看他臉色專注,仍心上難言慌張,喃道:“你,又是在跟我說笑?”甄世萬見她眸間生出些亂波,歎道:“自然是說笑。”崔嫣鼓唇相瞪,正欲開聲,隻覺聽舟外傳來滴答聲,伸頭一望,方見半刻前尚豔陽萬丈的湖面晴空如同罩了鍋蓋,迷了昏旦,又刮起涼風,無根之水自天而降,打在那靜寂悠閑的玉淵湖,激起圈圈水花兒。崔嫣掀了前頭簾,一陣清飚直掴面頰,人都往後退了幾寸,又見這雨勢不小,一時半會也停不下來,扭過頸嗔道:“哎呀,一張烏鴉嘴,說什麼不好,偏說風雨即來,這可好,果真靈了。”船頭的老艄公見這小娘子講話出格,笑了替後頭艙内那官人體貼打圓場:“這水上的天氣如娃娃的臉,沒個準兒,一天仨變都有。”說話之間,雨水愈是沛然,下到酣處潑如流瀑,浪淘風颠之間,吹得扁舟左右擺晃上下沉浮,老艄公經驗不淺,通識水上線路,怕強行駛岸會有纰漏,也并不慌忙,探槳一轉,先朝近旁湖心小洲劃去,意欲先暫避一避高勢。正前方恰是一片葫蘆形的沙洲,洲上栽滿盈綠青草,宛如翡翠珍珠一般綴于湖水中央,兩邊皆由茂林遮擋掩護,十分幽靜隐蔽,上頭築着個兩層樓高的小水榭樓閣,是玉淵湖碼頭附近一座喇嘛寺的僧人所築,素日也常有些佛門弟子前去靜思誦經,時而有些遊湖之人喜别緻靜雅,經過此處也愛上岸流連一下,日久又有些達官富戶出錢修繕一番,愈是精美。無奈正是大雨瓢盆之際,兩人也無心賞這景。船一泊案,甄世萬舉了寬袖,彎了肘以手代傘,夾了崔嫣朝那水榭奔去。入了閣中,掃去身上與頭臉額雨水,才見東西兩側各置放了兩台青銅胎佛座,下面各設蒲團香燭等物,尚有未盡的檀香味于室内悠悠飄來遊去。二人都不是見菩薩就拜的性子,現下既是借佛地躲雨,皆不約而同跪了在地,拜了幾回,待一擡頭,崔嫣仰臉望了一望,見那菩薩長得兇狠,不比從前拜過的菩薩面相慈藹,才奇道:“這名是哪一路的神仙,跟往日在彭城寺院中見到的菩薩模樣不大一樣。”甄世萬予她解釋一番,方才撥了她迷惑。原喇嘛寺是藏傳佛教,帶了寫本地教宗習俗,自與一般中土廟宇中供奉的漢傳佛教的菩薩形狀不一。崔嫣并沒見過藏地菩薩,倒也好奇,撇了甄世萬便獨自在這水榭上下轉悠賞看。甄世萬也隻随她,不過半刻,正在擰幹袍角,卻聽頂樓傳來“嗳喲”一聲,幾步行至樓梯口喊了一聲,卻不聞應答,心生疑慮,一上樓,卻見崔嫣正立在一堵金身面前,雖一隻小手捂了大半臉頰,卻猶時能看到蔓至鼻根處的嫣紅,再過去細細一看,竟是那藏傳密宗用來修身調心的歡喜佛,恰呈男下女上,四臂互擁,佛身盤腿而坐,女者則雙腿張開,坐于佛座左腿之上,裸胸相貼,正做交合狀。崔嫣看得出神,又心中震悚,見了甄世萬上樓,忙蹬蹬過去把他手臂一扯,道:“快走快走,分明是一座淫僧建的廟樓。”甄世萬别無他法,隻好又是予她說了一通。她雖曉得了這歡喜佛像僅喇嘛寺廟才供奉,到底還是不好意思對着那香豔景色,還是拉了他下樓,雖避開那佛身,腦裡卻猶是回想那陰陽媾合的模樣,畢竟是已嘗過個中好處,好半晌臉熱心跳,耳朵尖尖都是滾燙的,本是佛境最甯人心神的檀香,卻化成了撥人心思,攪人情欲的攝魂綿氣兒,頓坐也坐不得,站也站不得。甄世萬見她許久都是容色躁亂,徘徊來去,當她是煩惱困在這沙洲亭樓,隻過去扒弄她頭發,慰道:“等風雨小些,船工會來喊的。”崔嫣禁他粗粝指頭一碰,渾身打個激靈,一下子跳開,心頭愈跳愈亂,外頭雖陰涼,室内卻悶,本就捂了半身汗,此下更是冷汗一炸,灰溜溜跑到那門首的梁柱地下,借看外頭的雨景來分薄遐思。甘霖不識人事不解情苦,反是愈發下得天地無光,宛似天際被扯破了一道口子。崔嫣耳邊盡是雨聲急響,心忖這雨也不曉得下到幾時,閑得無聊,不覺伸出手去攤開來,接了一把,又握一把,挑起童樂,拍玩水花起來,未及少頃功夫,那雨漸小,落地之聲也繼而遠眺望去,隻見煙雨蒙蒙間降了些白白的飄絮,一訝,揚手一帶,抓了飄過來的兩粒,蜷在掌心,撚揉一把,竟是冰涼刺膚,化作軟綿綿一團水汽,仔細一看,哪裡是落絮,分明是六七月的天氣降了碎冰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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