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西叢确實不慌。
一方面是試戲這個過程不能決定角色歸屬于誰,除了看制片方的安排,還要看導演組和演員的談話過程中産生的印象和感覺,盡管有幾個演員比荀西叢先拿到劇本,但他們對這個項目沒有特别的偏愛,直到荀西叢下場了,他們才開始重視這場試鏡,沒有來得及做過多的準備。
另一方面是荀西叢跟吳制片和白羚羊接觸了好幾次,他們對他的印象早已有了改觀,導演組裡有好幾個人是旋天那邊介紹過來的,不會對他有先入為主的刻闆印象,大家都在差不多的起點,荀西叢也想跟這幾個演員較量一番,看看彼此的差距在哪裡。
說實話,成天對着他老師是很容易進步,但也很容易對這個娛樂圈的整體水平産生錯誤的認知……
除了主角,今天有幾個重要配角的試鏡,演員被分成了五人一組,一批一批地進去,又一批一批地出來,荀西叢在外頭等了半個鐘頭,工作人員就叫到了他的号碼,跟着其他人一起進去了。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刻意的安排,在這一組演員裡,有兩個人是最被劇組看好的存在——其中嚴欽是在某部大爆劇中突然走紅的,何映庭則是在兩部電影裡貢獻出了高光戲份,他們比荀西叢小了兩三歲,小鮮肉的年紀,實力派的演技,即使是跟老戲骨們對戲,作為配角的他們也沒有被壓得黯然失色。
不管是出于外形的貼合度和觀衆内對其演技的肯定,還是出于對片酬和檔期的考慮,他們都是吳制片和白羚羊一開始就在争取的演員。
進門的時候,嚴欽和何映庭很禮貌地跟荀西叢打了招呼,倒是另外兩個沒什麼名氣的演員未戰先怯,一直在用異樣的眼神看着他們,似乎覺得劇組早已内定了主角,連努力都不想努力了。
試鏡的地點是用倉庫改造的,空間很大,制片組和導演組等成員在前方坐了一排,後方也擺了一排凳子,中間的空地上居然停了一輛三輪車,應該是拿來給他們配戲的。
試鏡的片段有三個,第一個是父母怒斥青年放棄考公就是不孝,他先是沉默,然後為自己辯駁了幾句;第二個是青年和一個萍水相逢的旅人的對話,聊的是彼此對人生的感悟;第三個是青年坐在三輪車上看夕陽的長鏡頭,沒有任何台詞,隻讓演員自己把握神态的變化。
有台詞的片段還好,大家可以展示一下自己的台詞功底,但那個長鏡頭就沒頭沒尾的,試鏡劇本上沒有交代前因後果,隻讓演員自己去琢磨該呈現出什麼樣的狀态。
何映庭是第一個上去的,他坐在車頭,表現出來的是一種如山巒般沉重的緘默,随着夕陽的變化而逐漸平靜下來,最後好似卸下了什麼重擔,他輕巧地跳下三輪車,背身離去。
可能是何映庭的情感層次表達得太好,後面上場的兩個演員都不約而同避開鋒芒,選擇在三輪車上凹造型,一副帥得很深沉的樣子。
嚴欽在長鏡頭裡的表達就是另一種情緒了,他是微笑着的,即使面對下落的夕陽,也沒有憂郁和悲傷,這一路的風景治愈着他,他在旅途中得到了久違的自由。
總的來說,他們都是往思想轉變那個方向走的,荀西叢旁觀了半晌,輪到他上去試演的時候,他反而沒有構思那麼複雜的東西,隻是單純地坐在那裡發呆。
前方,白羚羊盯着屏幕上傳輸過來的拍攝畫面,又越過電腦去看三輪車上的荀西叢。
他就這麼随意地往車上一坐,姿勢不怎麼好看,不帥也不潇灑,夕陽在一刹那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擡頭看去,盯得很是專注,可在幾秒鐘後就走了神。
夕陽依舊美麗,卻沒有成為他眼中的風景,他在美景的包圍中放空了自己。
擺攤的時候是忙碌的,等待客人上門的時候是百無聊賴的,手機刷多了也是會累會厭倦的,在荀西叢賣煎餅的那半個月裡,發呆是他常常在做的事情。
夕陽碰上了如畫的風景,兩相結合之下經常能夠震撼人心,它是文人騷客中永不褪色的話題,代表着白日的死亡,代表着黑夜的新生,也代表着星辰的光芒不再被掩蓋,每個人對這一幕的解讀都有所差别,但一個人在擺攤的時候接觸的是人間煙火,舉目看到的是天空大地,荀西叢覺得主角會為夕陽的美麗産生一瞬的觸動,可是這種觸動還不到讓他想開了的程度。
主角之所以踏上旅途,其中一個原因是他對選擇地攤經濟、放棄繼續考公的自我懷疑,這份懷疑從一開始就存在的,因父母的離世而爆發,這是一趟尋找答案的旅途,不是逃離塵世追尋自由的自我放逐,可惜他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答案,隻能努力地朝着終點走去。
在第二個試鏡片段裡,主角和旅人的對話是這樣的——
“你為什麼想去沙城?”
“想去看看。”
“那裡沒什麼好看的。”
“去了再說。”
“萬一你失望了呢?”
“很重要嗎?”
“為什麼不重要呢?誰都不願意做徒勞無功的事情。”
“去了會失望,不去會後悔,每條路都有終點,每個故事都有結局,沙城是我的目的地,如果我能走到終點,就不算是徒勞無功了吧。”
“聽起來很有意義。”
“意義?沒有意義,我不知道做什麼才算是有意義。我以前也放棄了在我看來徒勞無功的事情,可是每個人都覺得我做得不對,我爸媽從頭到尾都沒有原諒我做出的選擇,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我該放棄什麼,又要堅持什麼,所以我要去沙城,我隻能去沙城,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堅持到底的事情。”
夕陽很美,于他而言隻是尋常一景,他一直在路上,他一直在尋找終途的答案,如芸芸衆生汲汲營營,縱然惶恐,縱然質疑,縱然迷茫,依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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