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凄寒夜瑟瑟長風,冷池寂寥二三許,一切是從所未有的純粹的默然,像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
而濤聲依舊。
沈放舟沒有說話,但有些時候不回答已是最好的回答。謝歸晚倏地松開右手,隻覺眼前有一瞬的空白,竟分不出心中湧上的是驚是喜。
她知道了。
運籌帷幄的天機門主第一次有如此慌張無措的時候,她無數次想過要如何同沈放舟坦白心中一切,輾轉反側猶猶豫豫地等着所謂的時機,最後卻隻能用手背遮上眼睛輕輕歎一口氣,道世事無常。
她謝歸晚也會有這麼一天嗎?千年前她甚至曾哂笑因情愛失魂落魄的故友,大道難尋,喜歡便結為道侶不喜歡便兩廂無關,何必要為一個人癡癡戀戀?所以哪怕意識到自己對沈放舟心懷别意,謝歸晚亦不以為然,可如今她才知道,那些遊刃有餘不過是假象。
原來她真的會因一個人而心神搖蕩,方寸大亂。
謝歸晚下意識地攥緊手掌,任憑指尖在掌心掐出淡白的淺痕,她忽然就不敢去回顧夢中的一息一瞬了,在她以為是心魔騙了騙自己的時候,沈放舟究竟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去推開她的吻的?
難道她真的——
謝歸晚沒有開口,沈放舟卻再也無法忍受。子蠱離得太近太危險,以至于叫她用疼痛平息的血脈再度沸騰。
拖着滿身自己割出的血色,青衫劍客倒退幾步,甯願搖搖欲墜亦不叫眼前人攙扶,再開口,幾乎是用全身力氣說生平的最後一句話了:
“我、我不能把你拖下水,門主,今夜如何我自有對策——你、你、你不要再和我産生任何糾葛了,我是真心期盼你能找一個合适的道侶”
找一個合适的道侶。
謝歸晚從來不知道沈放舟說話能夠這樣絕情,道侶?在她們已然盡歡在沈放舟已然知曉她心中之情的時候,她居然還說要給自己尋一個合适的道侶。
她就真的這樣厭惡我嗎?
心神驚回,謝歸晚幾乎是在冷笑,語氣再不複平日的溫和款款,冷得像是冰:“道侶沈放舟,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你真要為我尋一個合适的道侶、親眼看着她同我結下生死不離的魂契?你敢說、你敢說——”
沈放舟咬牙,她毫不猶豫地打斷謝歸晚:“我們隻是朋友!”
“世間又哪裡有這樣的朋友!”
謝歸晚猛地開口,她上前一步,兩人的距離被逼至極限,她無暇顧及那貼在身上濕黏的白袍了,一切的一切都叫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在沈放舟那裡尋一個答案:
“同床共枕出生入死:為我解下青衫的是你、為我親手熬藥的也是你,沈放舟,整整三年了,誰不知道如今的天機門主與劍閣首徒寸步不離?坊間說我們要結為道侶的言談甚至都已經算不上傳聞,天底下誰能像你沈放舟一樣對朋友情深如此?你覺得這叫朋友?”
耳邊聲音愈發模糊,心髒中母蠱跳動到一個
不可接受的頻率,沈放舟覺得自己簡直能把整個池子燒成一壺熱水。她握住左拳,青筋暴起指骨發白,竟生生地将痊愈的傷口再度撕扯崩裂,強迫自己保持最後的清醒。
你覺得這叫朋友?
也許、也許她并不想給出肯定的回答,但如今橫在她面前的是牽扯無數顆命星的抉擇,天平那一端放着生與死,所以就沒有别的答案叫她選擇。
沈放舟狠狠地咬住舌尖,口腔中蔓延出純粹的血色,她含着血聲音沙啞:“隻是朋友——謝門主,我待朋友一向極好,宴我之客滿天下,換做誰,我也都一應待之的。()”
所以假如是邊映雪樓重談小洲任何一人有傷病在身,你也會日夜不離為其熬湯嗎?你也會與她并肩而行寸步不離,心憂地握住她們的手皺起眉嗎?也會在中了蠱毒之時,親手為其解藥嗎??()_[(()”
謝歸晚低聲像是質問,每一句每一字都将沈放舟砸了個暈頭轉向近乎無力反駁。
這樣問題的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她會為了任何一個朋友尋來舉世罕見的神藥而分文不取,卻永遠不會小心翼翼地握着誰的手,碎碎叨叨地念着重複不知幾何多的語詞。
唯有謝歸晚、唯有謝歸晚
但眼前人步步緊逼,夜月昏黑,她卻能從面前“摯友”的眼底看出純粹的驚惶,難以言喻的沉默後,是沈放舟一聲連她自己都知道站不住腳的朋友:
“但、但、我真的隻把你當朋友看——如果我有什麼叫你誤會的地方門主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就可以了嗎?”謝歸晚笑了一聲,眼底卻恨恨,“你打着朋友的旗号卻待我唯一,不是沒有人曾仰慕你的聲名而相邀,每一次、每一次你都在我的眼前親手回絕掉書信,一次次地用事實告訴我,我是不同的。你給了我無數次希望,如今卻想要用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帶過舟舟,世界上是沒有這樣的好事的!”
這些話大概壓在心底很久了罷?
總被予一個不同卻總也得不到笃定确切的回答,三年來,真正的執鈎垂釣者也許是沈放舟罷。在故作無意故作天真的一舉一動中叫她淪陷得愈發深重,無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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