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周圍是茂密的草叢和灌木,這個視角觀察到的新環境讓她稍微安心了些。
她原本的家在一棵老樹的樹洞裡,周圍有灌木叢掩護。跟母親兩隻狐狸離群索居,冬天時相互依偎也不覺得擁擠。
母親數年前去世,她自己窩在樹洞裡都會覺得空落落的。這棟寬敞明亮的房子有三層,比樹洞大了幾百倍,她仔細觀察了一會兒才放心地露出尾巴,紅棕色的蓬松大尾從身後伸出,從容放松地擺動。
現在隻剩下兩條了。
山崖上墜落的女人壓斷了她一條尾巴,似乎認出她不是一般的狐狸,臨死前對她說了句“抱歉”,要她接手這十九年後的人生。
她動彈不得,回過神來利爪已經變成了纖弱的手指,身體被一群人類擡走,送進白色的房間,又被另一群人翻來覆去地檢測查看。
在醫院裡待了兩天,所有人都對她跳崖自殺卻毫發未損的事迹啧啧稱奇。沒人知道,這個叫奚言的女人體内,靈魂已經換成了一隻小狐狸。
十九年的人類記憶強行輸入腦海,在醫院的兩天裡,她閉上眼就是零碎的記憶畫面,看得稀裡糊塗。
在山林深處生活了許多年,對人類世界隻有聽來的模糊印象,從沒想過還有親自踏足的一天。
數不清的怪聲充斥耳邊。聽說大部分人類都憎惡妖怪,她不得不緊張地藏住尾巴,通過所有檢查确定身體無恙後才終于被送了回來。
這裡很好。沒有那麼多人類。
奚言在木地闆上蹲了一會兒,緩緩起身,憑記憶上二樓,找到了自己的卧室。
她脫掉自己的病号服洗了個熱水澡,換上幹淨柔軟的棉紗睡衣,還坐在梳妝台前把烏黑柔順的長發綁成丸子頭,給自己擦了保濕水。熟練得像是已經親手做過千百遍。
鏡子裡是一張年輕女孩子的臉。皮膚柔白水嫩,五官精緻,有一雙瑩潤動人的桃花眼,眼尾微翹,笑起來會彎成可愛的月牙弧,格外勾人。
她打開手邊的圓罐,薄敷一層豆綠色的面膜,朝着鏡子裡的自己扮了個鬼臉,眼睛彎成甜美的笑弧。
像有趣的遊戲。記憶裡的奚言每天都要這麼做,就像她常會在溪水邊給自己梳毛。追求美麗是共通的天性。
人類的身體美麗卻脆弱,回到森林很難生存。在找到變回狐狸的方法之前,她暫時留在這裡,會有别的人類來照顧她,不用自己獵食就能吃飽穿暖。
她并不讨厭這裡,隻是對腦海中的記憶有些許疑惑。
因為從前的奚言對這樣的生活感到痛苦。
她知道這個家的主人叫做周子寂,是她名義上的丈夫,所以人們都叫她“周太太”。周子寂二十五歲,是個非常著名的演員,有很多人喜歡他。
奚言也喜歡他,至死喜歡了他五年。
既然喜歡他,為什麼跟他一起生活會痛苦呢。
小狐狸不太明白。
她從出生起就知道自己跟别的狐狸不一樣。别的兄弟姐妹都隻有一條尾巴,就她有三條。生為族中異類總受欺負,她才被母親叼走獨自生活。
母親曾告訴她,她生有靈智,再不濟也能修煉成妖,不會一輩子都是隻野狐狸。但有了靈智,比别的小狐狸想得多,也會增添許多煩惱。
人類這樣聰明的動物,煩惱一定更多,否則也不至于跳崖自盡了。
可什麼能比活着更重要呢?真是又傻又可憐。
她仔細地洗掉面膜,又從另一隻盒子裡挖出一坨蘆荟膠。是果凍般的質地,她好奇地探出舌尖舔了舔,嘗到清苦的味道,短暫地皺起臉,接着還是認真塗到皮膚上。
奚言墜崖時摔得血肉模糊,是她犧牲了一條尾巴才把這具身體修複得完整如初。既然送給了她,就得好好保養。
從今以後,是她作為奚言活下去了。
恰好洗漱幹淨,門外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有人正在上樓。
她的身體裡保留了一部分野性,視覺嗅覺聽覺都遠比一般人類更敏銳,阿姨進門後在樓下廚房擺弄鍋碗瓢盆的聲音都能聽清楚,隻是不知道在幹什麼。
阿姨上樓後停在她房門前,敲門說準備了晚飯,問她現在要不要吃。
食物!
奚言火速蹿到門口,開門速度之快把外面話音剛落的阿姨吓了一跳,“诶呦——周太太,慢點。”
年輕女孩子就是有朝氣,又講究,剛從醫院回來就把自己收拾得幹淨精緻,小臉像剝了殼的雞蛋。
奚言問:“吃……什麼?”
和行動速度不符,她說人類的語言還不太習慣。但嗓音柔軟如水,這種舒緩的語調,在旁人聽起來有些漫不經心的慵懶嬌憨。
陳芸笑開了,雖然在這家幹的時間不久,看着她卻有小女兒的親切感,“下來看看嘛,還有什麼别的想吃也告訴阿姨。時間還早,再做些也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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