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苗一眼望見她頭上缺少的珠飾——原來還沒贖回來,怕是不好意思對家裡講罷?
如此甚好,要臉面的人對付起來才更容易,真要是個厚顔無恥的,她反而不知該怎麼辦好。
何苗沒說話,隻擺了擺手,露出倦意。
窦氏這會子比誰都積極,忙道:“我給姑奶奶倒茶。”
說罷便命人沏上一壺鐵觀音來——還記得上次去東宮瑛丫頭請她喝的陳茶,但窦氏可沒那般小心眼,亦或者說,她不具備以牙還牙的勇氣,不是人人都能有太子撐腰的。
何苗隻略嗅了嗅,便道:“茶味太濃。”
嘗都不嘗就嫌濃?要知這東西她自己都沒舍得喝呢,窦氏強笑道:“也有碧螺春。”
另換了一壺新的來,但何苗臉上同樣顯不出高興,“太淡。”
死丫頭的胃口愈發刁鑽了,這也不好那也不好,莫非要吃她肉喝她血麼?
窦氏臉上的微笑快繃不住了,還是丈夫恍然大悟,“姑奶奶有孕在身,當然是不宜飲茶的,你也忒糊塗。”
說罷忙命人煎些蜂蜜水來,還加了些府裡自制的棗泥,這回何苗總算受用了。
何晏山方松口氣,窦氏則暗暗埋怨,你自己的女兒自己都不留神,還怪我當繼母的招待不周?既是有身子的禁忌,幹脆不吃不喝倒清淨。
心裡無端多了些對丈夫的怨怼,好人他來做,黑鍋自己背,這國公夫人當得也忒委屈了。
何苗喝完蜜水,解了饑渴,方才慢慢說道:“我母親的宗祠在哪兒?”
身為女兒本應了解母親的牌位所在,不過何家夫妻皆以為她故意刁難,因此也不覺得蹊跷。
往常窦氏是不摻和這檔子事的,何晏山也隻有在閑暇的時候才進去拜一拜,但今日适逢其會,一行人便齊齊來到祠堂。
何苗望着那塊黑漆漆的木匾,胸口無端有些牽痛,想來原主這一世不曾享過多少福,僅有的美好,也隻有兒時那短短數載吧。
她定定地注視片刻,方才由橋香攙扶着,屈膝跪拜下去,何晏山早知趣地命人取來蒲團,他自己則在一旁陪侍——誰讓女兒有幸當上太子妃?為了亡妻能夠心安,他裝也得裝點樣子。
窦氏以為這是他們一家人的内務,哪知何苗卻不打算放過她,兀自乜斜着道:“太太,您不跪麼?”
先前種種都還能忍耐,這下窦氏可真被氣笑了,她又不是奔者為妾,好歹也是堂堂正正過了門的,還得給死人吊孝服喪不成?
何苗淡淡道:“太太莫非忘了昭烈皇後?”
窦氏啞然,她再想不到何苗會搬出這條古老的律法,其實與昭烈皇後本人并不相幹,而是當今繼位之後,胡太後為表對先帝爺與昭烈皇後的尊崇,親自到奉先殿緻禮,并從此規定,若原配早逝,繼室進門需對着元配的牌位執妾禮,以示家族和睦之意。
胡太後此舉自是為了幫兒子集聚人心,表示她們母子不敢忘本——胡太後本就是先皇後侍女出身,做小伏低慣了的,此舉對她不算難為。不過落實到民間卻有許多不易之處,誰家女兒不是花朵一般養大的,怎舍得她受此屈辱?
好在這隻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民不舉官不究便罷了,窦氏再想不到會落在自己身上。
然而當着丈夫的面,她卻說不出半個不字,本指望女兒幫自己說幾句好話,妙容這笨丫頭卻隻是一臉緊張地發呆,不知想些什麼。
窦氏隻能萬般無奈地跪下,膝下連蒲團都未墊——何苗有意挫一挫她的銳氣,自然不會容她痛快。
這一跪便去了半個時辰,窦氏隻覺兩條腿都快累斷了,再看何苗仍是不動如松,心下暗暗納罕:這死丫頭可真沉得住氣,也不怕流産啰。
好容易完成任務,窦氏又含悲忍恥地說了幾句恭維話,方才紮掙着起身,也不敢叫人來按摩——人都未散,怎麼好褪下衣裳?
她估摸着膝蓋已經腫透,針紮一般。
何苗到神龛前恭恭敬敬上了兩炷香,又在心裡默念了一番對原主、對原主母親的祝福,方才轉身道:“父親,該您了。”
何晏山的城府究竟比窦氏深沉許多,而況他也不介意為亡妻上香——死人若有知,這些年早該來尋他,何以隻能窩縮在這一方狹小天地裡?再說,縱使他對妙瑛不及妙容那樣疼愛,可到底還是将她養大成人,如今也平平安安出嫁,何晏山自認很對得起陳氏了。
不過在将滾燙的線香插入爐中時,那香灰仿佛抖動了一下,何晏山情不自禁起了點肌栗,汗毛倒豎。
忙扭頭向何苗笑道:“你是留下用膳,還是回宮與太子一起?爹隻怕府裡招待不周。”
何苗倒是不急着吃,“女兒想看看從前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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