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猶如破殼的果仁,在空蕩的大腦裡長出了綠芽,白明緊握手機,顫聲道:“我、我在南郊的墓園,這就回去,這就回去。”
“你怎麼跑那麼遠啊?”林江咂舌道,“等你回來,陸吾說不定都醒了,到時候他第一個見到的人不是你,你不遺憾嗎?”
醒了……
陸吾醒了。
這條消息如驚蟄時節的滾滾春雷,劈在了焦黃的原野,白明一瞬間不知所措,好似結巴般點頭應好,他挂斷電話,腦海一片空白,雙腿像是不受控制,邁不開也收不回。
在倒數了三個數字後,他提起一口氣,向着墓園大門撒腿開跑,開春的飛燕,報春的喜鵲,醒春的夜莺,此刻都比不過他的速度,他一頭猛沖,複雜的心情沿着血液四處流淌,隻剩下狂奔的雙腿,和臉上止不住的欣忭。
他兩步跨下三個台階,甚至還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他連土都來不及拍,連滾帶爬地站起身,繼續氣喘籲籲地向外跑去。
過往的閥門被驟然打開,那些被沖刷得平滑泛白的記憶,在恍惚間現出了顔色,草香随着微風一并融化,讓人眷戀不舍,日夜輪轉,季節交替,所等的結果,終會開花。
他一個勁兒地催着出租車司機,司機考慮到目的地是江安醫院,猜測後座的乘客怕是要見某個瀕死之人最後一面,便狠踩油門,嘴上又想要安慰幾句,可從後視鏡裡一瞧,乘客笑得比誰都歡。
白明恨不得能夠騰雲駕霧,即刻飛到終點。
這兩個小時比過去的兩年還要漫長,他扭頭看向窗外,整座城市美好無比,春來滿樹花開,夏時朗月晴明,秋來風吹水皺,冬天飄雪落白,出租車上放着電台裡的情歌,路邊的廣告牌放着蝴蝶酥的制作過程,所見之處,皆是一片繁盛景象。
車子經過了長春路,兩旁大廈林立,種滿了夏收的玉蘭,當年那棟爛尾樓也建成了公園,林家的企業随處可見,到處都變得煥然一新。
出租車停在了江安醫院的大門口,白明提早掃碼支付,還多給了師傅一元,隻為了節省一點在外人看來可有可無時間,他迅速跳下車子,馬不停蹄地向着大樓内部一路奔去。
醫院裡擠滿了人,除了病患還有記者,各家媒體相聚在此,共同報道着一個新聞,那就是兩年前的那名人民警察,奇迹般地成功蘇醒,醫生說這項不可思議的壯舉,最大功勞當屬患者家屬的辛勤呼喚。
白明穿梭于人群之中,到處喊着「不好意思,借過」,眼看電梯裡擠滿了人,無法搭載,他立刻沖入步行樓梯,跌跌撞撞地向上跑去。
他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兩腿已經發酸,胳膊死死撐着扶手,終于來到了住院部的神經科病房。
一出樓梯,他便看到了站在走廊的人群。
而那些人瞧見他後,停下了交談,紛紛讓出一條可以通往走廊盡頭的道路,每個人都面帶微笑,注視着自己。
不知道是兩條腿跑不動了,還是在衆人的目光太過别扭,白明的心中莫名躁動,但他管不了那麼多,向着那間病房疾馳而去。
兩邊的人幾乎都是警察,有以往刑警隊的老手,也有慕名而來的新警員,甚至不光刑偵科,就連治安、交通,檢察院、法院、司法局等都有代表前來探望,熟悉的,陌生的,應有盡有。
越往裡走,認識的面孔就越多。
他看到了不遠處的科長喬雪,也看到了恩師鄭烨,小胖和常博立在門的兩旁,屋内還有齊瑤,周良,楊忠,何芳,何嫣,當然還有林江和王倩,這一路的鮮花禮品不斷,從樓梯一路延伸至病房,每個人都翹首以盼,等來了患者唯一的家屬。
白明顧不上禮節,沒有理會任何人,徑直向着病房跑去,在轉彎進屋的一刹那,他屏住了呼吸。
日光從窗外灑入,将屋内分成陰陽兩半,陰面雖說是陰,隻是沒有陽面那麼熾熱,但也是溫暖的。
床頭上擺着幾朵山茶花,還有一套全新的警服,上面擺着一頂警帽,以及兩排一級警督的肩章,床上坐着一人,靠在床頭,雙腿覆在被子裡,正側頭含笑,看向自己。
那人穿着單薄的春衫,身披一身晴朗,目光和煦,笑意盈柔,日光飛流直下,打在他堅毅的半邊側臉,像是漠北峽谷裡裝點了江南的月色,溢滿了爾爾山川,海海人世。
白明扶着門框,如雕像般怔在原地,他看着陸吾的面容,不敢挪動身子,眼前的景象恍如夢境,他怕自己還沒看夠,輕輕一動,一切就随風散去了。
屋内春深似海,花香漸起,陸吾粲然一笑,正如那晚薄霧漫過長街的雨夜,白明初見他第一眼時,那深入人心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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