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聽話的棋子”趙淩雲,此刻正倚着坐騎烏獬豸,稍作休整,他的衣冠濡濕,被山風一吹,不禁打了個寒顫。
前些日子,剛下老君山便遇上了南燕三皇子慕容巍屹留守的殘部,兩隊人馬在各自主子的示意下,摒棄前嫌彙同一處,一起往廬陽進發。
适才一行人行至大别山西麓,不料,一場大雨兜頭澆下,暴雨裡還夾雜着狀如鴿卵的冰雹子。
衆人躲藏不及,皆被裡裡外外澆了個透,就連風馳電掣疾奔如飛的烏獬豸也沒能讓趙淩雲避開這場突如其來的疾風驟雨。
山澗暴漲,遠處山上有溪流彙成瀑布,猶如白練從高崖垂下。
衆人散在石洞和山岩下避雨,慕容巍屹的大燕軍中有人說:
“這還沒到夏天呢,怎麼就下白撞雨了?”
“今年可千萬别是個災年啊!”立即有人擔心地應和。
一旁又有兵士雙手合十對着天空拜了拜,附和着說道:
“是啊,家中父母兄弟還指望着幾畝薄田的收成度日呢!老天爺,您今年可千萬不要不賞飯吃呀。”
西楚趙淩雲隊裡有個年輕小卒嘿嘿樂了,笑着說道:
“疑神來神,疑鬼來鬼,你們幾個莫要疑心生暗鬼了,盡想些不好的,一場不合時宜的雨而已。你們大抵不知道,在我們綿州當地也有種說法叫‘下白雨,娶龍女’……”
話音剛落,趙淩雲的西楚軍中便有人低低哼起了蜀地老家的民謠:
“豆子山,打瓦鼓。揚平山,撒白雨。下白雨,娶龍女。織得絹,二丈五。一半屬羅江,一半屬玄武。”
有人揶揄他道:“你小子想媳婦了?”
“還不是媳婦哩。”适才說話的小卒随手揪了一棵草莖銜在嘴裡講,“剛下了聘,還沒來得及過門呢,我就被召回軍裡,受命護送廣元王去廬陽參加晉王和郡主的大婚,嗐,誰料想……”話還沒說完,他便自覺失言,生生把後半句咽了回去……
衆人心照不宣,一個個都像鹌鹑那樣紛紛悄悄探頭往趙淩雲的方向不停地瞥,暗暗端詳他的神情,卻完全看不出那張皓雪凝脂的面龐上有任何情緒的波瀾。一雙含情眼裡雲遮霧繞的,叫人看不清猜不透。
趙淩雲倚着烏獬豸,撤了冠,散開發,正用巾帕擦着淋濕的頭發,黑發如瀑,晶亮、柔順、漆黑,烏獬豸烏亮亮的上等毛色在相較之下竟也黯然失了顔色。
慕容巍屹一側首就能看見一旁披着發的趙淩雲,隻見往日的溫文爾雅俊逸出塵之餘,此刻又多生出了幾分旖旎魅惑的姿色,不禁心中暗暗咋舌:
“真是個妖物,趙淩雲還好生了個男兒身,否則不是傾國傾城,便是禍國殃民的主。”
……
趙淩雲對周遭投向自己的眼神皆視若無睹,兀自擦着發、淨着衣,又擡眼望着山洞外頭暴雨如注,眼前的世界籠在一片天水交織的白茫茫“珠簾”裡。
趙淩雲對周遭暗暗投來的窺探目光視若無睹,他正趁着山中驟雨帶來難得的休憩時間兀自反刍着離開老君山那日的事情。猶記,離開老君山的時候也是個雨天,不同于今天的白撞雨,那日淅淅瀝瀝的春雨溫柔纖細綿綿不絕。細雨如絲,浣洗了褐色山岩,添上茸茸翠綠,也喚醒了向陽之處的幾樹山花。
薛真卿就伫立在那處山花爛漫的高地,把自己站成了一座望夫石,隔着漫天淫雨霏霏,極目遠眺,目送他們遠去。
來不及和衆人依依話别,他們各自都身負重任,要擔當好自己的角色,就像李崇那日聽完趙淩雲的詳細布局之後感歎的那樣——
“咱們各自肩上的任務就是榫卯,相互咬合、環環相扣、缺一不可,誰都不能出差池,否則便是‘一子錯,滿盤皆輸’。”
而輸的代價,不是他們幾條人命就能填上的。
回顧青史,哪次江山易主汗青頭白,史官筆下寥寥幾筆的叙述,不是一筆一劃都飽蘸着萬千黎民的血淚?宗廟社稷之下亦何嘗不是掩埋了累累白骨?
所以,他們不得不慎之又慎,他們不能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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