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邁步走出山洞,穿過那條溪流,才敢哭出聲音,捧起溪水,洗掉眼淚。
上一次這樣無能為力,還是兩年前爹離開的時候。
關英傑的父親關遠山是位遠近聞名的獸醫,十裡八鄉誰家裡的牲畜生了病,都來找他。
不管什麼時辰,隻要家裡的大門被敲響,爹扯過衣服、蹬上鞋子就走,所以他的衣服鞋都放在床邊,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記憶中,他永遠忙碌,總是不在家,在家的時候也忙着做藥,身上總是臭烘烘的,還夾雜着藥味兒。看到别人家小孩笑哈哈的坐在父親肩頭,他也羨慕,但每次爹一想抱自己,關英傑嫌他身上難聞,又會趕緊跑開。
日子忙忙碌碌,一家人的日子依然清貧。不是哪家百姓都付得起診費,有時候不但免費給診治,還得搭上藥錢。
有次在上山采藥,遇到落了單的母狼難産,實在不忍心就施與援手救了。
後來,母狼又尋到關英傑家裡,月光下不停的發出一聲聲吼叫,嘴裡含着老山參,丢下就跑,并不傷人。
剛開始,娘看到院子裡的身形巨大的母狼,抱緊關英傑,爹則擋在他們娘倆兒的前面,等母狼離開之後,爹才說出之前的事,娘邊哭邊捶打自己的丈夫,邊打邊罵“你怎麼敢,你沒了我們娘倆可怎麼辦”。
後來母狼也會偶爾出現,銜着藥材,或者獵物。有時也會放下東西,還不離開,咬着關遠山的褲腳,關遠山猜測是需要他的幫助。
一臉讨好的看着自己的娘子,關娘子想怒不敢怒,想攔不敢攔,隻能祈禱自己丈夫平安,回來再收拾他。
再後來,次數多了,不但關英傑家裡熟悉了山裡這些來求醫的野獸,就連他們村裡其他人,也都不那麼怕,隻是看到就遠遠的躲開,知道如果是來求醫的,不會傷人。
萬物有靈,一來二去,村裡的人和山上的動物竟然因為關遠山的存在,形成了一種互不傷害的和諧、默契。
後來縣衙特招關遠山,去負責縣衙的馬房,關遠山拒絕了。
關英傑不理解爹的決定,走出這個小山村,去到縣裡,在衙門做事,多體面,多威風。
等他長大成人,自己進了衙門,終于做了他當年期望父親做的差事,才明白,父親不單單是放不下村裡和山上的一切,淳樸的他和父親,不适應官場的爾虞我詐,更看不慣同僚黑白不分,欺壓百姓。
他以為懷抱一直都在,自己年紀小,還可以肆意鬧着别扭。時間會給自己機會,長大、成熟、經曆人間的事,慢慢學會理解父母,再修複、彌補那些裂開的細縫。
原來,一切都是他以為。
後來,因為操勞過度,父親得了重病,日漸消瘦,那個為了給馬治病,要拿他練習針灸、滿院子追着他跑的父親,躺在床上,虛弱的上氣不接下氣。
爹走的時候,老鄉們都來送葬,還帶着自家的牛、馬,都是爹救治過的,或者親手接生過的。
關家的院裡、院外,哭聲一片,跪倒一大片。
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山的動物都停在的半山腰上,遠遠的看向山腳下的關家靈堂。
母狼領着她的五個小狼崽兒,對着天空發出陣陣吼叫。
關遠山以大愛幫他們延續生命,它們來送關遠山最後一程。
整個葬禮,關英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不出來,可能是因為要跟太多人說謝謝,可能是因為要扶住身邊傷心欲絕的母親。
他後來才知道,那無的放矢的思念和傷心,往後餘生,會偶爾在不經意間出現,一直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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