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榮發站在夜風裡,有些發愣,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清點了人手,隻剩下六七個可以動彈的槍手,但是都被吓壞了,一步也不敢往樹林裡去,一個個把槍扔在一旁,舉着手跪在地上投降。
車廂下面的火還燒的更旺了,所有人的影子都拉的很長,黃榮發站在原地不動,等待綁匪的到來,心想這次算栽了,也不知道範德比爾特那個老家夥會怎麼羞辱自己,又會提出什麼樣的苛刻條件。
楊樂和羅漢則在林子裡靜靜的等了一會,一直沒有聽見槍手們沖進林子的聲音,充滿疑惑的蹑手蹑腳到林子邊上,借着遠處的火光看到剩下的槍手們跪倒在地,高舉着雙手,槍支也都遠遠的扔在一旁,隻有黃榮發木木的站在中間,兩人不禁啞然失笑,明明還準備了好幾個預案,林子裡還布置了一些陷阱,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黃榮發!”楊樂遠遠的喊道。
“是我!”黃榮發聞聲一抖,其他槍手們也看向了他,心中都松了一口氣,果然是奔着他來的,應該不會對投降的他們痛下殺手,不然早該開槍了。
“你綁住雙手,一個人走進來,其他人不動就能活命!”楊樂接着用英語喊道。
槍手們聞言紛紛露出了劫後餘生的笑容,黃榮發叫了一個跪在旁邊的槍手,用皮帶從背後綁住雙手,這槍手顯得有些劫後餘生的興奮,綁的非常緊,勒的黃榮發直皺眉頭。
“我現在進來,不要傷害他們!”黃榮發沖着林子裡喊了一聲,又回頭掃視了一眼跪在邊上的槍手們,臨到被抓也不忘記收買人心,看着他們殷切的目光,忐忑的走向漆黑的樹林。
楊樂看黃榮發走進來之後,讓羅漢拿着手槍繼續躲在一旁,自己上前,繞到他背後,用槍指着他的頭,檢查了一下他被綁住的雙手,确實綁的很緊,手掌都已經有些充血了。
“走!”楊樂用槍頂了他一下,還是用英語喝道。
黃榮發非常順從的往前走,楊樂一直拿槍守在他背後,羅漢則離得遠一些跟着。
“兄弟,你們不過是求财,範德比爾特那個老東西許諾了你們多少錢,我可以出雙倍!”黃榮發不慌不忙的走着,嘴裡還輕松的說着話。
“你們可能不知道,這兩年他的中央鐵路公司都快被我們擠的倒閉了,他出不了多少錢的!”黃榮發見身後之人不說話,繼續試探的說道。
天已經漸漸的亮了,他們也走的離鐵軌非常遠了,羅漢對楊樂點點頭,表示後面沒有人跟着。
“就這裡了吧!”楊樂終于開口說話了。
“什麼這裡?”黃榮發一愣神反問道,緊接着驚恐的跌坐在地上,喊道,“中文?你們不是洋人!”
“我們當然不是洋人!”楊樂和羅漢都站到黃榮發面前,兩人雖然也很勞累,身上衣服四處被樹枝劃的破爛不堪,臉上又是泥又是汗,但是眼神裡的光,卻是直勾勾盯着,如同屠夫看見了案闆上的褪毛豬,又似盤旋在死屍上空的秃鷹,盯的黃榮發膽寒!
“你們到底是誰?唐人街的嗎?”黃榮發歇斯底裡的問道,他已經意識到事态的發展,并不是如他所料。
“去年秋天,我們在台下親眼看着你向兄弟們許諾衣錦還鄉,吃飽飯穿暖衣!”羅漢給了黃榮發一耳光,大聲喊道,情緒已經控制不住了。
這一天他等的太久了,自從逃出營地,他經常整夜整夜的做噩夢,夢見自己被炸死在隧道裡,夢見自己被洋人槍手坐着狗拉雪橇追殺,夢見兄弟們流着血向他哀嚎,夢見胡元拍着他的肩膀說祝你們好運!
“我也是被逼的!這不是我下的命令!我想救你們,但是沒有趕上!嗚嗚嗚!”黃榮發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嚎哭着訴說自己的無奈。
楊樂聽到這裡再也繃不住,沖上去對他拳打腳踢,不顧他陣陣的求饒之聲,每一拳每一腳都在宣洩着這大半年來的壓抑與仇恨。漸漸的,黃榮發哀求聲越來越低,羅漢抱住了雙目赤紅的楊樂。
“樂哥!不要再打了!給他個痛快吧!”羅漢看出了楊樂的不對勁,黃榮發罪有應得,死不足惜,但是楊樂還年輕,不能被仇恨扭曲心靈,在佛家稱之為執念,在道家這就叫心魔,人不能被自己的負面情緒所控制,這樣即使報了仇,自己也會成了一個被仇恨的火焰燒幹的枯柴,了無生趣。
楊樂呆立在一旁,看着蜷縮在地上,口鼻流血輕聲呻吟的黃榮發,又看了看自己已經擦破皮滲着血,不斷顫抖的手背,突然捂住臉,放聲痛哭,哭的肝腸寸斷,整個人彎下腰不住的嘔吐。
一個二十多歲家庭幸福溫暖的大學生,來到這個世界,即使有前一個世界的鋪墊,這裡的殘酷程度也遠遠的超過了他的想象,羅漢每晚做噩夢,楊樂又何嘗不是呢?
他甚至在夜裡都睡不着,無數次在想當時要是帶着大家外出求生,而不是開鑿隧道,大夥是不是就不會死?自責與悔恨每時每刻都在啃食他的心靈,每次閉上眼睛就能看見古德滿的笑容,翻來覆去的夜裡總能聽見大家哼哼哈哈的練拳聲音,即使是夏天裡,他也會多穿一件衣服,好像随時就會被扔進那片看不見盡頭的雪原!
這段時間以來支撐着他的從來都不是回家!而是複仇!為那兩千四百五十二名兄弟複仇!這仇恨就像那團吞噬兄弟們屍體的火堆,在一點點的吞噬着他的心靈,把他化作一隻仇恨的惡鬼!
“羅漢大哥,我沒事了,給他個痛快吧!”楊樂慢慢的平靜下來了,坐在地上,仰着頭對着旁邊手足無措的羅漢笑了笑,這些時間的負面情緒,好似都随着這肆意宣洩的哭泣所消散,但有些厚重的東西,卻沉澱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好!”羅漢拍了拍楊樂的肩膀,過去拖着已經半死不活的黃榮發,走到一個楊樂看不到的土坡後面,本來想用手槍,但是猶豫了一下,把槍别在後腰,蹲下身一手攬住他的頭,一手勒住脖子,用力一擰,咔的一聲,黃榮發的罪惡與富貴都煙消雲散了。
“樂哥,走吧,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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