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雲亡,邦國殄瘁。”
陳寔說了這麼一句話,看着曹操道,“昔日清流之首郭林宗在黨锢之後,便引這句周詩感慨。”
這是感慨國之将亡。黨锢到如今,已然十八年。
他的意思很明顯,就是在告訴曹操,早在十八年前,清流們就已經看出漢之将亡了。
曹操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不會傻到去應和,隻是靜靜聽着。
陳寔感慨自己百無一用,沒有什麼才能,生不逢時,所以隻能苟且避亂。
而後,他開始列舉自桓帝時期的起義與動亂,以至于今日:“今年二月,荥陽賊攻殺中牟令,距離京師在于咫尺;西涼韓遂合兵十餘萬,圍攻隴西,殺涼州刺史。五月以來,漁陽張純擁故泰山太守張舉反,舉稱天子,移書州郡,告天子避位。前幾天,家丁傳訊,長沙賊區星自稱将軍,聚衆萬人反……”
曹操聽得認真,但不知道陳寔突然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曹昂也聽得咋舌,他以為四年前的黃巾之亂已經平定,天下沒有這麼混亂。聽陳寔這麼一說,他才知道,光今年就發生了這麼多大規模的反叛起義。而且聽他說的口氣,這些反叛大多數還沒被平定。
陳寔頓了頓,才接着說他雖然生不逢時,可畢竟還有機會苟且鄉裡。可看如今世道,越發艱難,一年之間,盜賊蜂擁,朝廷不能制止。
隻怕往後的士族,即使想要避亂都不得安穩。
“邦國殄瘁,我等士族世蒙國恩,卻遭受黨锢,聖明受蔽,卻無能為力!天下之所以擾攘,盡在宦官秉政貪殘,民不聊生。宦官不除,大漢難安!”
他老邁渾濁的眼睛此時迸發出精芒,緊緊盯着曹操:“孟德,鄉射之後,我才明白。隻靠朝堂的蠅營狗苟,隻靠在野的清流争論,是救不了國的!陳寔老邁将死,甯死也要為士族的未來,為大漢的将來,點一盞保留火種的明燈。”
曹操聽他說得鄭重,帶着曹昂拱手行禮。
陳寔一字一句道:“要安漢,非縱馬持槊不能也!曹氏一門盡皆熊虎,就連小娘子都能騎馬舞槊,奪我清流之氣,更不論小郎君智勇雙全,仁義無雙了!”
“我以前惑于門第之見,以為安天下者非清流莫屬。其實,清流懦懦,無武勇何以與宦官争鬥?那衆人追捧的司馬小郎君,我觀之也不過明哲保身、暗草藏蛇之輩,非引領士族與閹宦決死之人。”
他起身離席,握住同時起身的曹操和曹昂之手,鄭重囑托:“二位,為了士族,為了漢室,勉之!勿使陳寔遺恨九泉也!”
……
……
曹操和曹昂父子從陳氏出來,都還處在恍惚之中。
後來陳寔告訴他們,已經派快馬向谯郡太守推薦舉曹昂為孝廉。
這表明清流正式承認了曹氏,使得曹氏在士族中占了一席之地。
曹操帶曹昂來颍川許縣參加鄉射的目的達成,但他卻并不怎麼開心。
“阿父,老陳今日這一席話,是不是就表明,以後我就是清流領袖的接班人了?”
跟着老爹自陳氏出來,快走到自家院子,曹昂才反應過來。
曹操沒好氣瞪他一眼:“想什麼呢?清流之首看的是德行名望,今日陳老此舉,頂多是擡高了你的名聲,擡了一下曹氏而已。”
不過,他對于兒子想做清流領袖的志向還是很認可的,伸手摸摸曹昂的腦袋:“如果要做清流領袖,你就要服衆,不能靠威壓壓服。”
“怎麼服衆?”
“最起碼,你得事父至孝,不得頂撞,不得無禮,更不得不聽話。”
“哦,那我還是不做清流領袖了……”
“豎子!”曹操臉色一滞。
過了會後,他嚴肅起來:“莫要以為這完全是出于陳氏好心,陳寔此舉,實際上是想要将我曹氏徹底綁死在他們的大車上,他說得好聽,其實不過是要我們做士族與宦官奪權的手中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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