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五年,正月十六。
長安城,萬年縣治下,灞橋。
“哈忒!”
一口濃痰吐在陸甯腳下。
“姓陸的,明日午時還交不上租子,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穿着青色麻衣,敞開衣襟的大漢,威脅了陸甯一通,帶着手下的馬仔們罵罵咧咧的離開。
臨走前,還把村裡唯一的一頭驢給牽走了。
“娘的,趕上這麼個窮地界,連頓飯都管不起!”
周圍的鄉親們敢怒不敢言。
這幾個壯漢,是周監事的家仆,周監事在長安城裡的武庫署供職,專門給府兵派發兵器,早年間也是從戰場上厮殺過好幾個來回的,聽說跟軍中不少好漢關系都不錯。
是個萬萬開罪不起的大人物!
不光他們所在的‘二十裡鋪’,連同周圍的幾個山頭,那都是周監事的‘封地’!
地主發話了,别說是青黃不接的正月,就算是寒冬臘月叫你交租子,也得咬着牙交上!
鄉親們紛紛看向陸甯,希望這個年輕的裡正,能給他們拿出一個好辦法。
陸甯一臉的苦悶,滿肚子憋屈不知該如何發洩。
穿越到這個時代,已經第五天了。
一覺醒來,時間就這麼倒退一千四百多年,莫名其妙的出現在這個名叫‘二十裡鋪’的村落,還成為了一名大唐的基層管理者——‘二十裡鋪’的裡正。
想想都感覺像做夢一樣!
五天的時間,哪怕再不願意相信,也得面對現實了。
他現在的處境很不好啊!
都說明朝的官不好當,動不動就剝皮充草,其實唐朝的官一樣不好當,尤其是大唐立國之初,一不小心就容易玩崩了!
隋末亂戰多年,天下人口銳減,更有無數百姓逃竄入山。
這幾年穩定了一些,跑到山裡的流民慢慢出來了,尤其是關中的長安城周圍,形成了無數由流民組成的大小村落。
這些人口放在大官的眼中是政績,可到了基層,那就是負擔。
但凡治下的流民跑回去一個,陸甯這個裡正不僅當到頭了,還會被送入大牢,監禁三月。
如果跑的人超過三個,他立刻就會被萬年縣衙定罪,最輕也是發配嶺南。
若是超過五個連喊冤的機會都沒有,直接問斬!
想要讓鄉親們安穩下來,保證不跑回山裡,首要前提是喂飽他們。
朝廷每個月發的那點救濟糧,連五天都堅持不了。
就這,周監事還跑來雪上加霜!
沒辦法,新崛起的帝國都是摸着石頭過河,自相矛盾的政策多得是。
恐怕連皇帝都想不到,他最為倚仗的地主階級,恰恰是他吸引流民歸朝政策之中,最大的攔路虎。
“先回去吧,我想想辦法”
鄉親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回到自己家中。
一個白胡子老頭上前,拍了拍陸甯的肩膀。
“實在不行,就跟着俺們回秦嶺,山裡雖然艱苦,好在野貨多,總歸餓不死人。”
陸甯差點一口老血噴他臉上。
他們能跑,陸甯跑得了嗎?!
想要成為裡正,最起碼需要是良家子,而且還得有親眷作保人。
陸甯從小父母雙亡,對外說法是被遠房的堂姐收留,實際上他是被‘堂姐’撿來的。
堂姐比陸甯大八歲,當年在秦王府做事。
去年玄武門之變後,秦王搖身一變成了皇帝。
堂姐也就順理成章,當上了内宮尚儀局的女官,雖然品級不高,但手底下也管着好幾十号宮女。
靠着這層關系,陸甯才當上了沒有品級的裡正,好歹每月能有六貫的俸祿,幹得好還能進入萬年縣衙。
如果陸甯跟着流民跑進山裡,那堂姐鐵定是要倒黴的!
所有人都走後,陸甯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公廨門口。
說是公廨,其實就是間破破漏漏的茅草屋罷了。
陸甯擡頭看天,良久之後,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好想辭職啊”
手裡頭要錢沒錢,要糧沒糧。
簡直就是個無解的局面!
辭職?
純屬開玩笑!
在這個年代,挂印封金那一套根本就玩不轉。
既然當了官,就要一直當下去,除非上司把你罷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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