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田又笑了一聲,覺得這一切都很荒誕‐‐雷一鳴把他整個世界打得天翻地覆,他自己還颠倒迷亂着,那罪魁禍首卻是把手一收,理直氣壯的&ldo;病了&rdo;,&ldo;不記得了&rdo;。這時候,雷一鳴又說了話:&ldo;你現在在幹什麼?&rdo;張嘉田的耳中轟隆隆作響,是好些年的往事呼嘯而過、激起了大風。風聲之中,他聽見了自己隐約的回答:&ldo;帶兵,做官。&rdo;而那罪魁禍首端端正正的坐在白椅子裡,先是直勾勾的看他,随後歪了腦袋端詳他,最後又把胳膊肘架在椅子扶手上,托着面頰看畫似的欣賞他。看到最後,罪魁禍首笑了,笑得慈眉善目:&ldo;你這個人,看着很機靈,年紀也不大,将來一定有前途。&rdo;張嘉田被太陽曬得頭皮發癢,身體是熱的,心卻是涼的,眼睛看着雷一鳴,他答道:&ldo;是,我知道。&rdo;雷一鳴這時伸出了右手,去拿那小圓桌上的墨鏡。他的腕子依然蒼白細瘦,手指顫顫的去抓墨鏡的鏡腿,輪回他覺得這個人長得很好,英俊體面,有聰明相,一看就是個可造之材。他自認是有眼光的,他說他是人才,他就一定是個人才。人才對他陰陽怪氣的,他不甚在意,他的感情仿佛随着他的健康一起死了大半,過去的往事和故人,想不起來的,就算了,想得起來的,也覺得和自己隔了十萬八千裡的距離,和自己沒有什麼關系。倒是有點想見見瑪麗,他想自己和她吵歸吵鬧歸鬧,可當年畢竟是戀愛結婚,無論她怎麼樣,自己對她總還是有些眷戀的。人才走了,走得大步流星不回頭。他還沒有看夠他,不想讓他走,可是口幹舌燥,也沒有力氣去呼喚他,就隻能在心裡念:&ldo;嘉田。&rdo;&ldo;嘉田&rdo;二字,他是很熟悉的,念起來也格外的順口,仿佛這兩個字一直就在他的舌尖上,蓄勢待發,等着他說出來。這位人才在他夢裡出現過好幾次,也是熟悉的面孔,隻是夢裡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他沒能這樣仔細的把他看清楚過。現在名字和面孔對上号了,他心裡一陣舒服,原來嘉田就是他,他就是嘉田。他想自己和嘉田之間,一定也有着種種的往事,具體發生過什麼,他記不清楚了,不過大概也是一篇充滿了愛恨情仇的故事。他現在單方面的豁達着,把那愛恨情仇都放下了,不放下也不行,白雪峰給他講過幾樁陳年舊事,他聽了,毫不關切動情,隻是犯困。白雪峰又把他和他第二任太太的合照翻出來給他看,他看了,一眼就看中了照片上的女人,覺得她好,端莊清秀,和嘉田一樣好,是女人中的人才。但是她死了,死了就死了,他心裡很平靜,眼中也沒有淚。嘉田越走越遠了,留下了一長串很深的腳印。他對他沒看夠,還想看。手摁着椅子扶手,他站起了身,向着嘉田離去的方向邁了一步,又邁了一步。他的右腿倒是比右手恢複得好,慢慢的走路,也能走得很穩當。赤腳踏進一個深腳印裡,他忽然感到了有趣,向前挪出一步,他又把另一隻腳也踏進了腳印中,一分神,就把那遠去的嘉田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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