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藥才熬出來,熱氣騰騰的,發散的一屋子藥味,懷舟光聞那味道已覺惡心,心道喝進嘴裡不定什麼味兒,正要說幾句「良藥苦口」之類的安慰之詞,便見懷風閉了眼屏了氣,一口将藥湯子灌了下去。吃過藥,小厮端來茶與懷風漱口,又呈上一碟子蜜餞,懷風撿着幾顆杏脯含了,揮手打發小厮出去。「你在院門口候着就是,我不叫别進來,那碟子放哥哥手邊。」懷風此刻氣色比一早強得多,懷舟看在眼中,倒真有些佩服那胡太醫手段,想着這裡暫且用不着人伺候,見弟弟急着将人支出去,便也沒攔。不一時,那小厮出了門去,臨走前将碟子端到榻前一張方幾上,那蜜餞一端到近前,懷舟便聞到一股異香,又見腌制出的各色果子五顔六色缤紛悅目,他雖不喜甜食,這時也忍不住撚了一顆琥珀色杏脯,在指間把玩片刻,問道:「你平日裡不讓人近身也就罷了,碰上這種事,身邊難道竟沒一兩個信得過的人進屋伺候?」懷風吃過粥後又吃了一大碗藥,怕逆了食,不敢便睡,倚在靠枕上正覺悶得慌,巴不得懷舟主動搭話,雖見問的是這等私密之事,也不避諱,一五一十娓娓道來。「小時候有我娘在,她醫術比這胡太醫還高明些,平日裡起居也好,生病也罷,照顧我是盡夠的,便沒再安排貼身内侍。一來怕我不自在,二來也是顧忌爹爹臉面,我這樣子,萬一傳揚出去,于爹爹名聲上不大好聽。」想起過了世的娘親,懷風心中一恸,眼眶微微紅起來。「後來,我十歲上頭娘親生病走了,爹爹本是要指派幾個機靈乖覺的小厮與我,可我那時也大了,曉得自己同别人不大一樣,心裡别扭不肯要,爹爹無法,便去同皇上說,要了這胡太醫進府,隻伺候我一人。他以前是專為皇上診脈的,口風緊,一幹家眷又都在京裡,不怕他向外說些什麼。我日常裡起居都是自己來,原不需人服侍,隻遇着病時要人伺候幾日,有胡太醫一人也夠用了,這幾年都平平安安過來,哪裡想到這次傷得不巧,竟會這般狼狽。」他說得輕描淡寫,懷舟卻聽出其中酸楚,一時不知如何安慰,沉吟間,一顆杏脯讓他捏得軟趴趴爛成一團。「哥哥不喜這蜜餞味道嗎?」「哦?不是。」懷舟不意竟會為了這個弟弟發愣,回過神來,見懷風黑黝黝眼睛忽閃忽閃盯着自己,不免微微發窘,慌亂中将指間那一團軟泥扔進嘴中。甫一入口,隻覺股酸味溢滿齒間,随後便是一絲絲清甜,不同一般蜜餞的甜膩嗆人,竟是極爽口回味,不由脫口而贊,「好吃得很。」懷風聞言大樂,得意道:「這制蜜餞的方子是我娘想出來的,采八成熟的果子,拿摻了甘草、桂花、陳皮的當年新蜜來腌,味道同外頭賣的可不一樣,爹爹也是極愛吃的。」一邊說一邊沖懷舟笑,「原來哥哥喜歡吃軟爛些的,趕明兒我告訴廚房,叫他們蒸得軟了再端上來。」懷舟正欲再去拿塊梨脯來嘗,聽了這話,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隻得含含糊糊「嗯」了一聲,那梨脯拿在手上,怎麼也不好就往嘴裡送,來回捏得軟了,才算吃了下肚。這一碟蜜餞極是開胃,懷舟吃得上瘾,不知不覺一掃而空,再看懷風,已是耷拉着眼皮不言聲了。他那藥原是用鎮痛安神之物熬的,此時藥效上來,不多時便睡沉過去,腦袋順着靠枕歪下來,看去分外乖巧。擦淨手上蜜汁,懷舟過去将枕頭放平,輕手輕腳扶懷風躺下。他原不是慣于伺候人的,動作間哪裡照應的周全,一床被子不免團起一塊,露出懷風下體,想是為着換藥方便,竟是什麼也沒穿。懷舟讓那大片白膩肌膚耀得眼花,暗道這弟弟實是生得過于秀緻,又想怪不得方才急着遣那小厮出去,這等樣子,确是不便讓人看見,也隻得自己這兄長方能照應。一想到日後征戰沙場少不得再遇險情,感喟之餘,懷舟不禁一陣頭疼。與渤耶一仗打完,邊關着實消停下來。北燕靠近哀牢關的其他部族均從互市中得了好處,年關盡過得,誰敢無故挑起邊釁,北燕朝廷又遠在上京,據此五百餘裡,渤耶所剩婦孺老弱不幾日便讓其他部落瓜分個幹淨,竟無一人将滅族之事上報,一場戰事便算悄沒聲兒的落了幕。倒是懷舟,經此一戰立下威風,邊關将士無不曉得安王這虎父生了個虎子,如此将才帥種接掌鎮北軍,自是順理成章,上下安定。隻不過還未過得半月,京裡忽然傳來聖旨,着安王歸京養病,不消半日,皇後懿旨又到,隻說太後想念孫兒,命安王帶了懷舟、懷風一并回京。天家事務素來詭谲,如此一前一後兩道旨意看似平常中卻透着股怪異,雍祁鈞并懷舟深谙背後另有文章,父子倆心照不宣,不動聲色接了旨,翌日便啟程歸京。一入臘月,一日冷似一日,通往平京的官道上殊少行旅,倒是林間小路,因着安王車駕而顯出分熱鬧。百十名鐵騎親衛披着厚呢披風護在兩駕馬車前後,徐徐而行,懷舟策馬伴在車旁,寒風凜冽中亦不見絲毫瑟縮,身子挺拔,端的是英風飒飒,一幹親衛雖被冷風吹了一日,見主子尚且如此吃得苦,又怎敢偷懶懈怠,各個挺直了腰闆趕路。眼見快上大路,後面那輛馬車簾子掀開,懷風探出頭來。「哥哥就是小心,這裡便有盜匪,又有幾個不要命的敢劫鎮北軍護衛的車駕,哪裡用你親自護衛。這下快上官道,再有半個時辰便是驿站,讓武城他們盯着也就是了,哥哥上車來陪我坐坐罷,躺了一日,悶也悶死了。」因箭傷未愈,懷風一路被圈在車裡,早已閑得發慌,這時裝出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一叠聲央求,幾聲「哥哥」隻将懷舟叫的一顆心軟似面團,當下棄馬乘車,來同懷風作伴。車廂裡鋪着厚厚一層狼皮,懷風穿了襲貂皮褂子,裹了兩床錦被半躺在上面,身後一個大迎枕,懷中一隻銅手爐,饒是如此還覺冷得難受,見了懷舟進來,忙掀起被子讓哥哥鑽進來并坐,又将手爐遞過去。「哥哥暖暖手。」這一路行來,懷舟不停運轉内息驅寒,倒不若懷風那樣怕冷,隻不過見弟弟如此貼心,不便拂了一番好意,于是接過爐子在手中捂了捂,不大一會又塞回懷風手裡。便是這轉眼的工夫,懷風雙手已是冰涼一片,懷舟觸到,吃了一驚,想拿傷勢已好了七、八成,再加上每日裡人參、茯苓不知吃了多少下去,如何還這般體虛,一邊訝異,一邊扣了懷風尺關處細探脈象。一探之下,覺脈搏跳動平穩,雖因傷勢略顯虛弱,倒未見甚不妥之處,實與常人無異,唯因如此,懷舟才覺怪異。想父親出身神兵谷,内功心法盡得真傳,怎麼最得寵的幼子卻未學得一星半點,倒似個尋常武人般。「胡太醫早上才給相的脈,說再有幾日便好了。」見兄長一臉凝重,懷風笑着寬慰,換來懷舟淡淡一瞥。「父親沒教你内功心法嗎?」懷風一愣後方才領略到懷舟疑問,笑容立刻僵在臉上,漸漸地消失不見,低下頭去,好一會兒,細如蚊蚋道:「爹爹說我身有殘疾,丹田存不住氣,習不得内功,神兵谷心法走的又是陽剛路子,勉強練了,于性命有礙。」懷風隐疾原為武學上大忌,懷舟已渾然忘卻,此刻一怔之下恍然大悟,甚悔失言,見懷風神情郁郁,一雙手握緊成拳仍止不住微微顫抖,頓覺心疼。他性子剛硬,說不來什麼軟語溫言,一時不知怎生安慰,隻得将懷風一隻手包在掌中緊緊握住。他這樣一聲不吭,懷風卻漸漸平靜下來,松開拳頭反握住懷舟大掌,輕輕道:「沒事的,我又不去江湖上跟人比武鬥狠,會不會内功有什麼打緊,戰陣上對敵厮殺,外家功夫便足夠用了。」懷風一雙手看似白皙,實則厚繭遍布指掌,懷舟一摸之下已知弟弟是于刀劍上下過苦功的,想是欲用招式之精妙娴熟彌補内勁不足,這其中又不知有父親幾許用心良苦。他兄弟二人這樣肩并肩坐着,各有所思,一言不發亦不覺氣悶。懷風隻覺哥哥身上熱似火爐,暖烘烘的甚是舒服,不知不覺靠到懷舟身上,挨緊了取暖,眼看快到驿站時竟睡着過去,腦袋從懷舟肩上滑落懷中。前一刻還在郁郁寡歡,轉眼已忘卻煩惱酣然如夢,懷舟不料弟弟如此不識愁字一味,捧住胸前瞌睡得滴裡嗒楞的腦袋,啞然失笑。因顧忌安王病體,車駕行得甚慢,眼看已是臘月二十,一行人馬才進了平京,周管家等仆從都是先行幾日回來候着,一早将王府整治出來迎候主子入住。雍祁鈞一路颠簸,雖有胡太醫從旁招呼,下車時精神亦顯不支,被一衆内侍擁上床榻後便再起不了身,隻着懷舟、懷風前往宮中面君。懷風此時傷勢已經見好,同哥哥一道安置好父親,換過世子服色一并乘車往宮中而去。安王入城的消息早已由九城巡防司報入宮中知曉,懷舟、懷風才在宮門前面下車,已見六宮總管太監劉福站在門口相迎,見了他倆颠颠地過來請安。
請勿開啟浏覽器閱讀模式,否則将導緻章節内容缺失及無法閱讀下一章。
相鄰推薦:人間世+番外 情歌+番外 天地君親師 清穿之清音韻律 惡毒男配拒絕洗白(穿書)+番外 這該死的師徒關系+番外 恐怖修仙路 今夜,為我留下 族長夫人國色天香[星際] 吃瓜爆料哪家強,七零年代找曉薔 烈山 丁香魚和橄榄樹+番外 非典型除妖+番外 魔幻戰線 鐵如意 長似初相識 穿越70年代,誘得兵哥來愛我 星海 築夢師求生指南 誰說路癡嫁不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