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能傷了我,我便放你們其中一個人離開這裡。”玄明欣賞着兩人臉上不斷變幻的表情。無名靜靜望着他,許久,應了聲“好。”傅月影擋在他面前,“不行,你方才受了傷,怎麼打得過他!”“無礙。”無名輕輕推開他,俯身道:“若有機會,你就走吧!”他取出金色的羲和弓,搭上箭,瞄準玄明。南喬作出攻勢,被玄明制止,“你們誰都不許動手。”無名連發三箭後,再次拉滿弓,數支箭氣直逼玄明。玄明将寬大的袖子一揮,包裹住箭氣,悉數回擊給無名。無名躲閃不及,被箭氣擊中,連退數十步,口中鮮血噴湧而出!怎奈傅月影被東籬扣住手腕,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着。三發金箭應當算是無名的絕殺,如影随形地跟着玄明,他卻輕松躲過,将箭逼向無名,無名被其中一箭射中胸口,震出數丈,撞在柱子上,有彈回玄明的腳邊。前後不過片刻時間,無名便已慘敗。玄明冷然一笑,卻忽覺腳下刺痛,低頭一看,無名已将一隻細小鋒利的金箭刺入他的腳背。他艱難地站起身,指向傅月影,眼神卻緊盯着玄明,“讓他走!”“要走一起走!”傅月影掙脫東籬的束縛,扶住無名,“你……你傷得重不重?”“怕是……”無名低咳數聲,語氣恢複往日的冷淡,“你走吧!你本就不該跟着我!”“我數三聲,若無人走出殿門,你們便都留下吧!”玄明很好奇他們誰會是被舍棄的那一個,他忽然想看一場生離死别的戲。話音未落,傅月影已拉住無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向大殿之外。“很好!”玄明的指節咯咯作響,渾身散發出淩厲的氣息,語調冰冷地對三位護界者下了格殺令。縱然傅月影逃命的本事一流,帶着受傷的無名,還是略顯吃力。“你怎樣了?”“為何不走?”鮮血自無名的口中不斷溢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那幾發箭氣的威力。他是故意讓自己中箭受傷,換得靠近玄明的機會。平素吊兒郎當、嬉皮笑臉的傅月影,如此生死攸關之際,竟也沒有半分正形,枉費他一番心血。“我說過,要走一起走!”對此,傅月影異常堅持。“你當我是貪生怕死之輩麼?更何況,如果能和你死在一起,并沒有什麼好怕的!”無名心頭一震,眼裡有複雜的光芒。“可你為什麼要救我呢?以你的能力逃出去的可能性不是沒有。”“我救不了他,但能救你……”無名的聲音低沉而落寞,更何況,他已服了七石膏,死隻是遲早的事。“蓮生麼?”傅月影的語氣裡滿是酸澀,這兩個字猶如巨石,壓在他的心頭,“若他泉下有知,也會希望你好好的活着……我也希望你活着。”無名輕笑一聲,竟是說不出的凄涼,“你以為我們還能活着走出這裡麼?”傅月影停下腳步,卻已不知身在何處。前方有座石碑,碑上刻着繁複的花紋,兩人雖看不懂,但也知道應該不是什麼好地方。“這裡……”“這裡是妖界的禁地。”追來的南喬解答了傅月影的疑惑,隻是,他的聲音裡有一絲幾不可聞的驚慌。“我勸你最好不要再踏出一步。”還有什麼比死更恐怖的事?傅月影看了看無名,見他微微颔首,扭頭笑道:“那我更要看看這裡是怎樣的禁忌之地。”兩人越過石碑,往前走了數步,腳下陡然一空,齊齊墜了下去。耳邊依稀傳來南喬的驚呼,“他們進了墓室,快去禀告玄明!”眼前是一片漆黑,隻有墜落時耳邊尖銳的風聲。腰上的手微微用力緊了緊,傅月影的心随之安定下來。有這雙手在,死就死吧。☆、魂飛魄散兩人墜落的地方是一處墓室。四周石壁上都雕刻着精美複雜的壁畫,隻是這些壁畫竟也呈現出一片灰藍色。墓室正中是一口水晶棺木,棺前擺着香爐和牌位,卻已積了厚厚一層灰塵。傅月影用手指拂去積灰,見那牌位上刻着“慕寒”二字,想起之前東籬和玄明的話,原來這裡供奉的正是紅顔的舊主人,隻是如此看去,這水晶棺中并無骨骸。無名極力忍着不讓自己咳出聲,可還是有沉悶的聲音從唇邊溢出,傅月影将他扶到牆邊,神色落寞,“我給你療傷。”“不必,我自己來。”無名閉目打坐調理,似不經意間道了句,“你應當還記得花驚吾說過的話。”花驚吾說過的話……他說,盧盟主,你糊塗了嗎?兵器譜上排名第三的羲和弓,你何時見它留過活口?何時見它留過活口?無名是在告訴他,他會死嗎?……“可你是他的主人……”傅月影的聲音微微哽咽,他知道他這話說的多麼蒼白無力。兵器隻是兵器,千百年來,誰也不知道羲和弓曾易主多少次。無名的臉色因失血過多,在燭火中泛着幽幽的白,傅月影在他身側坐下,“在青玉崖底的那些天,是我一生中最開心的時光。我十二歲時從樹上掉下來,之前的事就不大記得了。但從那時起,我爹便将我關在北旻山,日夜逼我練功……我其實不是練武的料,我爹應當也看出來了,後來他也不大管我了。但就是不許我下山……所以這十二年裡,我的日子過得簡單枯燥,直到遇見你。無名,如果我能早些遇到你,該有多好……”無名輕輕收掌,吐了口氣,“早些遇到我又怎樣?一個殺手,江湖飄零,你指望他能帶給你什麼?除了死亡與恐懼,什麼都沒有。”除了傅月影,所有人都知道,無名是沒有心、沒有情的。就算曾有那麼一點點,也全都給了十二年前死去的那個少年。他如今為傅月影所做的一切,皆是把他當成那個人的影子罷了。傅月影将頭埋在雙腿間,默不作聲。“為何不找出口?”傅月影搖搖頭,不肯将頭擡起來,他怕無名看到這一刻懦弱的像個孩子一樣的自己。石壁的一面牆“吱呀”一聲開啟。玄明站在門口,臉色暗如鬼魅。“你們竟敢闖到這裡!”他的聲音裡透着刻骨的殺意。傅月影不知道的是,這個墓室除了玄明,從未有第二個人進來過。而他們無意間落入密室的機關,是設計好的,多走一寸都會死無葬身之地。那是玄明留的第二條密道,竟被他們誤打誤撞地闖進來了。傅月影這才瞧見他的手中握着一條青灰色的鞭子,隐隐流動着青色的光芒,就在他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時,那條光準确無誤地擊向他。風聲刮過,傅月影隻覺得身前一軟,有人替他擋下了這一鞭。他睜開眼,看到一張讨厭的臉。那張臉卻對他笑得溫暖。“沈香樓……”“少主,你可是讓屬下好找。幸虧我在你身上撒了十裡追香粉……”沈香樓的臉逐漸失去血色。“你怎麼了?”傅月影扶住搖搖欲墜的他,驚望着玄明,“你對他做了什麼?”玄明把玩着手中的碎虛鞭,淡淡道:“他隻是被這鞭子打中了而已。”“他會……會怎樣?”“魂飛魄散。”玄明輕啟唇齒,吐出四個字。“魂飛魄散……”傅月影呆若木雞,愣愣地不斷重複着這句話,好似不能理解魂飛魄散是何意思。沈香樓擦掉唇邊的血漬,苦笑道:“你不是正好讨厭我麼?為何這副表情?”“誰讨厭你了!要不是……”傅月影抹了把眼淚,吼道,“誰說我讨厭你了?”“都不重要了。能死在這裡,好像也不……”沈香樓的視線掃過牆壁的畫面時,陡然愣住。那些壁畫仿佛幻化成千萬支利劍,齊齊射向他的腦海。他擡起逐漸透明的手臂,指着壁畫,喃喃道:“那裡……那是忘憂海麼?”他的視線,順着壁畫,緩緩前移,口中吐着傅月影聽不懂的字,“枯骨填海、蓮生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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