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族于重月有護珠之功,無論如何,本尊想,他是不會動你的。但其餘各族,本尊卻不得不守護。”停頓良久,純陽仿佛做了個艱難的決定,“一月後,本尊給你答複。”無涯隻當他是敷衍,點頭離去。黎照望着他的身影,擔憂道:“帝尊此次拒絕了他,隻怕又平添一個強敵。”鲛人一族雖不多,但卻骁勇善戰,若為重月所用,後果很是嚴重,純陽如何不知?隻是眼下,傅月影還要依靠金鸾的元神活下去,若能等上一月,他的内傷痊愈,便可醫好傅月影,将元神還給無涯,但無涯卻并未表态。趁這幾日,重月遭神識反噬之時,尚無暇顧及其他,純陽交代黎照速速尋回破天弓,否則,待重月找到,怕是更會無所忌憚。黎照領命退下,純陽入内室,傅月影早已不知何時離去。方才的談話,他怕是已經聽到了吧?純陽歎了口氣,竟不知道與傅月影的神契之約,到底是對是錯。傅月影并未走遠,他在仙界入口攔住憤然離去的無涯。見了仇人,無涯自然免不了情緒激動,出手便是殺招,“本王真是沒想到,你竟會是神尊的死敵!你若将金鸾的元神交出來,本王今日便饒了你!”“若我不交呢?”傅月影取出凝神珠,置于掌中,漫不經心地把玩着,“這珠子能凝聚神識,定也能熔合元神……你這麼想讓我死,我是不是應該先下手為強?”見他眼神有了變化,恍然之間,無涯猶如見到虛生白月宮裡那個嗜血的神,不由得後退一步,驚道:“你……你意欲何為?”“意欲何為?”傅月影淡淡一笑,“我隻是想試試這凝神珠的威力。”他忽然出手,擋住無涯的後路,将他逼退數步,目光驟冷,“你知道帝尊為何讓你等他一月麼?一月之後,他的傷便會痊愈。屆時,他不再需要我,亦能對付重月,而我……不過再一次被丢棄罷了。可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必須要活下去!那就隻能是你死!”金色的光芒在傅月影的指尖流轉,觸及無涯的身體時,指尖源源不斷地汲取着無涯淡藍色的元神,将其引入凝神珠。不過片刻,無涯已倒地不起,命喪于此。想必凝神珠有此功能,重月早已知曉,他素來高傲,本就舉世無雙,不必也不屑以此來增加功力,所以才一直未用。傅月影摘了罩于左眼的白色緞帶,将珠子重新放入眼中,随即催動神力,将兩股元神聚于胸口。但那裡卻如萬丈深淵一般,無法被填滿。傅月影蹲身在無涯身側,歎道:“你本來可以去找夜光借轉魂鼎……”身後傳來墨炎的掌聲,“殺都殺了,又不忍心了麼?”他來此原是要見帝尊的,萬沒有想到會看到如此一幕。不過,這種鹬蚌相争的場面,他倒是非常樂見,所以并未出面阻止,隻諷刺道:“真是沒有想到,你竟會利用凝神珠吸取他人的元神和内力。如此邪惡的做法,帝尊若是知道了,不知他會怎樣罰你?”“即便知道了又如何?他現在重傷未愈,已奈何不了我……隻要能殺了重月,就算灰飛煙滅,我也甘願!”墨炎從他眼中看到癫狂,那種嗜血的眼神,他同樣在重月身上看到過。他不自覺地連退幾步,離開傅月影的攻擊範圍,“你根本就不是神尊的對手!”“無論是不是,總要試過了才能知道。既然上使來了,那便不要走了!”傅月影的聲音忽然低沉下去,眼神淩厲如刀。從他殺死無涯的那一刻起,他便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自積雪山回來之後,從前的傅月影不複存在。眼下他活着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手刃重月。那個人一次又一次的傷害,耗盡了他心中所有的愛與不舍。“你瘋了嗎!”墨炎的臉色變得煞白,心中竟覺得恐懼,眼前這個人或許真的會殺他。“我沒瘋!我很清醒,從未像現在這般清醒過!”傅月影深知屬于他的時間不多,他若要親手報仇,隻能依靠自己!純陽并不值得相信,他既然能放過重月一次,便可以放過他第二次,所以,他要趕在純陽的傷還未好之前,将與重月的新仇舊怨清算幹淨。眼前白光忽閃,飄逸的身影自白光中出現,落落青衣,笑容恬淡,他微笑着朝墨炎伸出手。手中尚卿扇掉落在地。墨炎由驚愕變為驚喜,他狂奔向青霄,雙手交握的那一刹,竟覺一陣溫暖襲遍全身。猶記得很多年前,落霞峰上。青霄執筆繪霞,而他則卧倒在他身側,悠閑地搖着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那真是他這一生最溫暖、柔軟的時光了。那個時候,他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有一天,他會親手殺了青霄,也不會相信有一天,他就這樣死去……所有的一切,這一刻都可以放下了。那雲端的白色宮殿、宮中寂寞的身影……從此以後,都與他無關了。重月醒來聽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的上使死了。流景跪在他面前,握着墨炎的尚卿扇,沉默不語。重月血紅的眼眸泛着駭人的光,還未張口,流景已然感到一股撲面而來的寒意。“傅月影。”他極力控制着自己,隻淡淡地吐出這三個字,卻如冰天雪地裡落地成冰的三顆水珠,帶着侵人的寒冷。“他在哪裡?”“缥缈殿。他已與帝尊結下神契。”“神契?”重月冷笑一聲,道,“本尊與你一道去見見他在凡間的朋友。”沈香樓死了,傅驚瀾死了,重月所說的朋友,如今……隻剩花穩了。北旻山飄起了細碎的雪花,落在重月雪白的發絲上。流景張了張嘴,又閉上。重月負手立于山巅,側眸道:“你想說什麼?”流景望着他的一頭銀絲,竟莫名的覺得凄涼。他眼裡絕世而獨立的神,不應該是這個樣子,被塵網羁絆,落得如此下場,“神尊,你的眼睛……”“本尊已堕入魔道。”重月用那雙血色的瞳仁,眺望着重重山巒,目光悠遠,“你不是猜到了麼,何必再問?”魔道……流景的臉色發白,他蠕了蠕唇,許久,又道:“如此……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重月轉過頭,将目光投向他,血一般的眼眸裡滿是譏笑,“本尊現在不好麼?或者,你覺得入魔可恥?”流景渾身一震,雙腿軟了下去,跪地道:“屬下不敢。”重月冷哼一聲,消失在風雪之中。自傅驚瀾溘然長逝,傅月影消失之後,隐月教的勢力已分崩離析,花穩沒有任何精力和心思再去處理教中事物。據屬下所報,各分堂正在内讧,人人都妄圖從中分一杯羹。花穩抱着酒壺每日醉生夢死,無所事事。他原以為前半生會是跟着傅驚瀾闖蕩,并照顧傅月影,而後半生這會為了隐月教鞠躬盡瘁,熬盡心血……畢竟這個年輕的少主将來繼承教主之位後,可以預見的,會讓他操更多的心。所以,他從未想過,假如有一天,隐月教不複存在了,他又該何去何從?從傅驚瀾被送回的那一天開始,他就知道傅月影已兇多吉少了。到底,還是留下他一個人。花穩将瓶中之酒倒在沈香樓的墳前,吸了吸鼻子,聲音沉悶的,“沈左使,你走了也好……如今啊,隐月教怕是要完了。你若在,定會比我更加難受……可恨的是,我根本查不出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教主那麼厲害的人都會……”花穩仰頭痛飲一口,“少主如今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我若能早些發現他的異常,一路跟着他、保護他……”花穩長歎一聲,靠在冰冷的墓碑上,閉目一動不動,任由肩頭落滿細雪。“想知道傅月影現在在哪裡麼?”花穩驚愕擡頭。眼前一人,雪衣華服,色若明月,令人無法直視。隻是那雙血紅色的瞳仁裡,仿佛盛着一座煉獄,隻看一眼,便如墜入萬劫不複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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