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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第1頁)

周蘇拉已經記不清自己這一天中對尹星辰翻了多少白眼,這會兒連她的白眼也累了,所以就乖乖的坐在了尹星辰的後座上。

夕陽還有幾抹餘晖頑強的逗留在天邊,夜幕與月亮已經呼之欲出,尹星辰載着周蘇拉,慢慢的行駛在上海的街頭。路過一座橋,尹星辰騎得費力,周蘇拉便跳下來幫他推車,最後兩人幹脆停下腳步,在橋上稍作休息。這個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皎潔的月亮倒映在江面上,随着水波來回浮動,時而圓潤無缺,時而支離破碎。

“這個戲結束後你準備做什麼?”尹星辰雙肘撐在欄杆上,轉過頭來問周蘇拉。他的眸子在月夜裡染上了一層藍黑色的光影,此時頗有幾分動人心魄的意韻。周蘇拉被他那一雙眼睛吸引住了,直直地盯着他,呆呆的說道“不知道啊,你呢?”“我要跟另一個劇團去巡演,之後的六個月都不會常在上海。”一縷失望像淡淡的青煙,柔柔的在周蘇拉的心頭纏繞了一下,她輕輕地說了句“噢。”“除了這個戲,你現在還在做其他的工作嗎?”尹星辰繼續問道。“沒有,這是我唯一的工作。”周蘇拉懶洋洋的答道,漫不經心的玩弄着幾縷頭發。尹星辰的上唇和下唇微微分離,眼睛裡流露出驚訝,問道“那你怎麼生活?當音樂劇演員的收入是很不穩定的,尤其是我們這種新人。”

怎麼生活?周蘇拉才發現自己從未為生計考慮過,她的家庭無需為金錢煩憂,孤獨的遊離在另一個世界,周孔多就像一座藏在雲霧中的天空之城,那麼的不真實。周蘇拉明白,自己的生活跟外面的世界是極其不同的,她想到了小時候在學校裡别人看她的那種目光,自己好像一個渾身散發古怪氣息的小妖怪。周蘇拉在心底輕輕地歎了口氣,她不希望尹星辰也覺得自己是一個古怪的人。

她擡頭,看着尹星辰的眼睛,慢慢的說道“嗯。。。我有存款。”尹星辰看出了周蘇拉的猶豫,心中已猜出幾分,笑着說道“那你很會理财啊,不像我這麼慘,要同時打三份工。”周蘇拉詫異的張大了嘴,“三份工?”“是啊,”尹星辰淡然的說道“我愛音樂劇,但是以此謀生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這是一個很奢侈的夢,在沒有達到我想要的高度前,我必須做一些現實的工作來滋養我的夢。”

周蘇拉沒有想到,自己眼前永遠那麼無憂無慮的尹星辰其實并沒有無憂無慮的生活。她意識到,外面的世界有許多的辛酸和勞苦是自己無法想象的。當她和爸爸在周孔多聽着音樂,品着咖啡,抱怨着人生空虛的時候;許多人卻在不眠不休,掙紮在生存與夢想的大浪裡。人生中第一次,周蘇拉覺得周孔多的生活方式很虛僞,而周爸爸窮極一生,不過在盲目的追求着一種做作的孤獨。

休息完畢,兩個人繼續他們的自行車旅程,不一會兒,尹星辰就将周蘇拉送到了她家樓下。他停下了自行車,擡頭看了一眼這棟熠熠生輝的三十六層公寓大樓。樓面是一塊巨大的玻璃,被齊齊整整的分隔成一個個小小長方形,每個長方形都透着不同色彩的燈光,粉色,黃色還有迷幻的綠色,與上海的夜色相得益彰。

“謝謝。”周蘇拉微笑着對尹星辰說。“不用謝。晚安,下次排練時見。”尹星辰笑着,酷酷的揮了揮手跟周蘇拉告别,然後騎着自行車,回到了自己的家。這是一個九十年代建成的五層樓房,樓道裡牆面斑駁,亂糟糟的擺放着各家各戶的鞋架以及還沒來得及扔的垃圾袋,散發着一股酸臭味。尹星辰的家在三樓,雖然是兩室一廳,但是隻有六十平米左右,促狹的客廳裡擺放着咖啡色的布制沙發和灰色的茶幾,白色的飯桌離茶幾隻有幾步之遙。

尹星辰把書包放到沙發腳下,坐了下來,頭靠着沙發背,呆呆的看着天花闆。白色的天花闆由于潮氣已經泛黃,和屋内暗黃色的燈光融合在一起,像是把整個房間都籠罩在一片昏暗的迷霧中,尹星辰閃閃發光的眼睛也在這霧中黯淡了下來。他的腦海中閃動着外灘的夜景、周蘇拉所住的摩登大樓、月光下黑幽幽的江水、周蘇拉膚如凝脂的臉,還有她清的仿佛可以一眼望穿的雙眸。

永遠快樂的尹星辰并不是永遠明亮的。

第二天早晨,尹星辰做了清淡的早餐,裝在一個有些泛舊的保溫盒裡,騎着車穿過了川流不息的人群,來到了醫院。病房裡有八張床,尹星辰提着保溫盒走向了靠近窗邊的一張。一個容貌美麗卻蒼白瘦弱的女人在睡夢中,她眉頭微蹙,仿佛夢境也不能平息她的不安。尹星辰把早餐放到女人床邊的矮腳櫃上,看到花瓶裡的水有些許渾濁,便拿起花瓶出去換水。等他回來時,女人已經醒了,她擡頭看着尹星辰,露出一副喜悅又愧疚的神情,她張了張有點幹枯的嘴,有氣無力的說道“星辰,你來了。”“媽,你這周怎麼樣?身體還好嗎?”尹星辰把他媽媽扶起,讓她以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靠着床頭。

“最近好多了,你不用擔心,醫院裡有醫生、護士還有護工時時照料。你呢?工作還好嗎?”尹媽媽露出一抹笑容,用她青筋暴起的手握住了尹星辰的手。“挺好的,就是接下來有一個六個月的巡演,不能常在上海,但是我一有空就會回來看你的。”尹星辰露出一雙笑眼,溫柔的說道。

媽媽輕輕拍了拍尹星辰的手背,說道“你好好去巡演吧,媽媽這裡沒有問題。”尹星辰微笑着點了點頭。窗外的陽光透過單薄的白色窗簾,灑到了尹媽媽的病床上,她才發現尹星辰近來瘦了不少,黑眼圈也是藏無可藏。想到兒子為了支撐這個家必然是吃了不少苦,尹媽媽心頭一酸,豆大兒的淚珠就掉了下來,她顫顫的說道“當年我們給你起名為星辰,是想讓你像天上的星星,永遠明亮,可以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生活。可是你爸爸在你五歲時就走了,我又體弱多病,一直拖累你,兒子,媽媽對不起你。。。”尹媽媽低着頭,渾身發抖,淚流不止。

尹星辰趕緊抽了兩張紙巾,為媽媽拭去臉上的淚水,說道“媽,你沒有對不起我,我們現在不是挺好的嗎?”尹媽媽歎了口氣,抽抽噎噎的說道“怎麼能算是好呢?我的病把家底都掏空了,害你連大學都沒上成。。。媽媽對不起你啊。”

“媽,上不上大學有什麼關系的,你看我現在還不是當上了音樂劇演員?經濟方面你不要擔心,其實大部分社保都可以報銷的,你兒子把我們的家底死死地攥在手裡呢,任誰都奪不走!”尹星辰笑嘻嘻的說着。

尹媽媽終于破涕為笑,用手輕輕撥了撥尹星辰那蓬松的頭發。她知道,兒子淡然平和的背後是他用盡全身氣力也難以遮蓋的辛酸,她不忍、也不願再讓他多費一分力氣,所以便以一種假裝的豁然釋懷來安撫尹星辰苦苦營造的雲淡風輕。

彼此看穿了對方的假裝,卻都以為自己的假裝沒有被看穿。也許愛就是需要一點點僞裝的吧,把自己的快樂無限放大,卻把痛苦藏在内心最深、最幽的角落。

很快的,《蝶夢》劇團就到了曲終人散的落幕章節,熱熱鬧鬧卻又凄凄涼涼的散夥飯結束,尹星辰送周蘇拉回家,今日他沒有騎車,兩個人便慢慢的走在秋意漸濃的上海街頭。周蘇拉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長款風衣,長長的頭發慵懶的垂到了腰間,雖然周蘇拉穿着一雙平底鞋,但一米七的身高,長長的雙腿無需高跟鞋的修飾,便已經很完美。尹星辰仍是簡單的襯衫和牛仔褲搭配,隻是加了一件薄夾克來抵擋時不時的冷風。周蘇拉偷偷地看着尹星辰的側顔,高高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巴,還有微微突出的喉結。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心裡好像有一隻水桶,七上八下的翻動個不停,最後一不小心,滿桶的水都灑進了自己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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