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總有一些偏見。金鳳和秃鹫同樣是鳥,一個是仙,一個就是妖。一個是救命的,另一個就必須是害人的。虞槿看着眼前的一切,這世界未免太不公平了。
島上的風越來越大,雨也越下越大,浪頭一個接一個打來,海島還在不斷下沉,那些平時那麼溫柔平靜的海水,此時就像一個噬人的怪物,将那平淡無害的海盜居民一個一個吞了下去。
虞槿帶着張開落到一處高地,他不斷地從低處送人到高處,可是水來的那麼急,人數衆多,一些島民甯願被淹死也不願離開自己的家,虞槿手忙腳亂,實在是來不及。張開手腳都受了重傷,隻能看着那些人被淹沒,掙紮最後消失在海面……那些人中有很多他都認識,是他的鄰居,是他的同伴,是和他一起在海島生活的朋友。他們之中有普通的人類,有來此隐居的高士,有改過自新的小妖,有逃避争端的魔頭。他們是一群奇怪而和諧的組合,在西海靈島這片上天眷顧的土地上,和諧的共生。這裡沒有高低之分,沒有貴賤之别,每個人靠着自己的勤奮和努力生存下來,互相幫助、互相信任。即使偶爾有沖突,但是最終都會為了這片土地的甯靜而妥協。
千百年來,島上的凡人換了一茬又一茬,一代又一代;來此避世或者重新開始的六界生靈,默契地守護着這種生息繁衍和共處之道,無論是人還是獸,是妖還是魔,這裡是他們共同守護的家園。可是,因為一些人的野心,這片原本屬于萬千生靈的田園家鄉就這麼毀于一旦。甚至,他們還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他已經活了太久了,就算是即刻死去也不算什麼,但是這些人不同。尤其是那些凡人,一輩子隻有幾十年,關于人生的酸甜苦辣都還沒有嘗遍,就這樣毫無聲息的隕落了……
張開的眼裡泛着淚花,跟着僥幸活下來的一群人退到山上的高地——他們已經再無地方可退。
或許隻有那镕金崖才不會被淹沒,但是那裡也隻能容下兩個人。
虞槿忙亂中感到一絲絕望,有和張開一樣的不甘和憤怒。
他終于知道為何張開會堅持回島。他早就料到是如此情景了吧。
生于這世上,難免會遇到天災人禍。如若是遇到天災,那也隻能說自己運氣不好。可是如果是人禍未免就有些太過殘忍。
這海嘯和狂風巨浪,看起來是天災。那些幸存的或者已經喪生的單純善良的人們,或許還在想是不是自己哪裡做的不好,才惹怒了天神或是海神。而此時此刻,在這島上,恐怕隻有虞槿和張開知道這并不是簡單的天災。
他們失去了生命,卻并不知道為何會失去……
這海嘯來的湊巧,這海島沉的奇怪,虞槿不得不将此和餮山的坍塌聯想在一起。
若然這世上真的有正義,真的有審判,那些人打算拿什麼還?他們的命嗎?
辛玥兒和華琮想掩蓋他們在餮山犯下的罪行,将那地底熔岩的閘門打開,不僅使餮山死傷無數,還瞬間将這靈島毀了。罪惡是掩藏不住的,掩藏的結果不過是增加另外一樁罪惡而已。虞槿想着,真相自有大白的一天。如果他有幸能不死,就算從此堵上性命,也會将這惡行昭然于世!
眼看着這水已經漫到近前,虞槿看着這茫茫大海,驚濤駭浪,難道今日這些人就必須将命留在這裡嗎?他看看張開,這位老人已經被島上的居民認出來了,他恐怕是不會聽自己的勸說獨自離開了。
海水已經淹沒了到他們的小腿處,張開看一眼虞槿,笑着摸了摸他的頭,“好孩子。”
這三個字還沒說完,他便縱深跳下了水中。虞槿見狀,絲毫沒有猶豫,也跟着跳了下去——如果張開再出事,他真的不知該如何面對素楝,還有小坤。
海浪的力量比他想象的大了許多,即使他已經擁有仙身,不再是那個初出茅廬、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夫,他也不得不随着大浪搖擺,找不到方向,更看不到張開。
可是,就在一瞬間他感覺到腳下踏實了。
似乎有源源不斷地土壤從腳下長出來,他的雙腳在那平地上穩穩當當地站住了,那海浪再也卷不走他。漸漸地,他的頭出了海面,腳下的土地再不斷地生長,生長,似乎從海底又長出了一個海島!
他看到了即将沉沒的靈島上的那些人,他們幾乎隻有頭露在外面了。虞槿腳下的土地不斷地擴大,長高,而那些人,也終于随着地面的升高而獲得了新生。終于,這地面上升到原來靈島的高度之後停止了生長。虞槿這才四處尋找張開。才在鬼門關裡走了一趟出來的那些人,見狀也開始幫忙尋找了起來。
遠遠的,人們看到一艘大船駛了過來,一隻巨大的綠色的船。
虞槿回頭,那草船上的不是芸香和阿梓是誰?隻是,并未見猗猗,倒是多了另外一些人,當先一人身着紅衣,在綠色的船和大海的背景下很是顯眼。船很快靠岸,阿梓一下來就緊緊地抱住了虞槿,他哭了。這很不尋常,長大後的阿梓,向來很少在他面前表露感情。
“哥,你知不知道你們吓死我了。”阿梓一邊哭一邊說。
虞槿輕輕地抱了抱阿梓,見到親人他也異常感懷。阿梓開始絮絮叨叨地詢問素楝的下落。在得知素楝并不是跟他一起走的時候,他沉默了。後來又聽說素楝安好之時,他才放下心來,可是仍舊嘟囔着怨怪虞槿将素楝交給華璎那家夥。
芸香似乎好幾次想插話卻沒插上來,她很想問問猗猗的情況。
虞槿很是善解人意,當下便告訴她并未在餮山見到猗猗。芸香明顯很失望。
叙舊不在此一時,當務之急是找到張開。他們召集島民,準備分散四處去尋張開。
可是船上那紅衣人突然開口了,“不必了,你們找不到了。”她眼睛看向地面,泛着淚花,“我還是來晚了”。
虞槿看着這紅衣女子,眼前這人身着紅色戎裝,不算年輕,但也未顯老态。毫無疑問,她年少時應該是美麗的,就算在此刻,她也是美麗的。這種美麗少了年輕的光鮮,卻多了幾分歲月洗禮後的沉澱。她身上兼有女子的溫柔和男子的英氣,站在那裡威嚴自生。而此刻,她的臉上卻有着和這堅強氣質不符的憂郁和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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