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還是有幾分自知之明的,知道元帥此刻隻怕恨不得把她罵的狗血淋頭,而她也應該承受,并不冤枉。可麻煩在于,錯歸錯,有些錯誤卻不能擺在明面上。若是簡單粗暴的給她的行為打上“錯誤”的烙印,那赫伯特的支援算怎麼回事?
元帥親臨,又算怎麼回事?!
反正慕景早已把一切都算的清清楚楚,端的是有恃無恐。
慕景思忖,下次再與元帥博弈,起碼也是金屬棺材被打開之後了。也實在懶得繼續與一個老頭子幹瞪眼,于是她就準備切斷通信。
心事重重的洛倫丁被她的動作一驚,有句話沒怎麼過腦子的就溜了出來,“你這孩子,一點都不體諒老年人的苦心。”
慕景微怔,總覺得這話聽起來有點怪,像是責怪,可又并非尋常意義的責怪。
慕景的心腸其實比很多人認為的更軟,若是對方端着元帥的架子訓誡她,她倒是準備了完全的應對之策。可對方突然倚老賣老,她反而有些不知該說什麼了。
洛倫丁本來就坐在沙發上,此時此刻,更是整個人都攤在了靠背上,顯出老态龍鐘的疲态——也隻有這種時候他身邊的人才會意識到,原來他已經不年輕了。
慕景有樣學樣,冰蝕溶洞中當然沒有沙發,于是她向後退了退,靠在螺旋樓梯的扶手上。
雙方這麼做能達成幾分真實的效果尚不好說,但至少表面看來,已然是推心置腹交談的場景。
洛倫丁有點後悔,但既然已經出聲了,此刻再後悔實在是有點晚。他把長篇大論在腦子裡反複斟酌,但依然覺得詞不達意,要麼則是不能說,挑挑揀揀了半晌,才找出一句不怎麼像樣的,“你當真知道自己要什麼?”
慕景仔細聽了聽,認為對方并非質問,起碼口氣聽起來一點兒都不強硬。既然如此,她當然有選擇餘地。
所以,沉默是金。
并非是洛倫丁大度到什麼都可以不計較的地步,他隻是沒有計較的立場。慕景曾經不止一次表明過自己的期望,但這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自從她被任命微少将,跻身高級将領之後,再也不曾對他這個老頭子表明想法。
說過的話都石沉大海,反正在慕景看來,把那些車轱辘再次挖出來又有什麼價值呢?
純屬浪費。
“我錯了。”洛倫丁輕輕歎了一口氣,随之而出的聲調輕而又輕,但吐字清晰并不含糊。這就足夠了,其分量簡直比死刑犯最後的忏悔還要更加擲地有聲。
他是元帥,站在軍中最頂點的人。即使真的犯錯,也會被視為無心之失,他什麼時候主動向别人提到“我錯了”三個字?
但洛倫丁的語氣又與通常意義上的認錯有所不同,與其說他是在承認錯誤,倒不如說隻是在表達悔意。
洛倫丁擡眼看着通訊另一端的慕景,突兀的眉骨在他的眼中壓出一片濃重的陰影,以至于他的眼神看起來近乎渾濁,“我本來以為你之所以執着于冰原科考,是因為自己的精神力卡在瓶頸上,你希望從精神力提升的本源上找到解決的辦法。”
盡管慕景沒說話,但眉心還是微微一動。對于機甲駕駛員而言,精神力便等同于戰力,在軍隊這種強者為尊的組織裡,誰不希望自己的能力更強一些呢?
洛倫丁的推論還沒有完,每一句話都接近事實,“精神力代表什麼意思,你我都很清楚,要不斷往上爬,卓絕的精神力的确是重要的條件……然而,重要,卻并非唯一,我本來想着這個道理用不着嘴巴說,當你成為中将之後,自然會懂得。”
慕景懂得,卻并不接受。
不管是精神力方面的提升,還是職務上的晉升,對她而言都隻是手段。
她以往對于冰原科考隻有一個模糊的感知,認為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拿到其中的秘密。那好像隻是一個與生俱來的目的地,仿佛死亡一般,是她窮盡一生也要達到的歸宿。她走在這條必經之路上,對于目的地堅信不疑,可過程卻是懵懂迷茫的。
直到聽見秦湛說的那句“他正是從這個鬼地方出去”的,好似一下子串聯起了過去與未來,經過與結果。
她知道自己絕無可能再放棄探索冰原的秘密,莫說隻是區區中将,哪怕洛倫丁讓出了元帥之位,她也不可能被收買。
況且洛倫丁的本意也不見得是為了收買什麼人,拿重要的軍職當成收買的籌碼,不僅是大手筆,根本就是自毀長城的做法。昏君們幹的出如此蠢事,但洛倫丁應該還沒有傻到這個程度。
所以元帥是真心認為慕景有資格成為中将,隻是時機依舊不怎麼合适,但他還是力排衆議促成此事。
成為中将,獲得更大實權的慕景在這個方面,的确辜負了元帥的一番苦心。
她張了張口,似乎要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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