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中又閃過昨天夜裡,葉薇盈盈的雙目。她看着他,溪水般清澈的眸子裡滿是理解和包容,就好像無論他做什麼,她都不會怨怪。這感覺讓皇帝心神皆顫。他一向知道她聰明,可除此之外她更是愛惜性命、膽大妄為的。從寵上她那天起,他就沒指望過她會是個明白事理、善解人意的女子。這宮裡并不缺這樣的人,他看上的是她的美麗與率性。可她偏要給他驚喜。她清楚他的左右為難,所以接受他因為這個而選擇将她犧牲。她不怪他。眼睛忽然睜開,他站起來就徑直朝外走,高安世愣了下才趕忙問道:&ldo;陛下,您這是要去哪兒?&rdo;他停住腳,一時竟茫然了。他想去哪兒?窗外細雪紛飛,他憶起那一日太液池邊,她拉着他的手柔聲細語,勸他堅持自己的決定。當時,他真的覺得她是這宮裡唯一肯對他說真話的人。青綢傘遮出一方安甯的天地,皇帝立在傘下,透過開得熱鬧的梅樹枝桠看那個窈窕的身影。葉薇裹在雪白的狐皮鬥篷裡,坐在廊下看漫天飛雪。頭微微仰着,兩條腿垂在半空中,時不時踢那麼一下,像個頑皮的孩子。她神情并不頹喪,唇邊甚至帶着笑,仿佛當真被眼前的美景吸引得無暇他顧,仿佛自己并不是危在旦夕、随時可能喪命的待罪之人。他看到有宮娥走到她旁邊,低聲勸道:&ldo;外面太冷了,小姐還是進去吧。&rdo;她搖搖頭,&ldo;這麼美麗的景色,不知道還能再看幾次,得趁着有機會看夠本才行。&rdo;宮娥一頓,&ldo;小姐……&rdo;&ldo;妙蕊,你高興點好麼?&rdo;葉薇長歎口氣,&ldo;其實認真說起來,咱們半年前就死過一次,活到現在已經賺了。所以你别那麼喪氣。人生得意須盡歡,懂不懂?&rdo;妙蕊無言以對,葉薇索性站起來伸個懶腰,脫下了鬥篷,&ldo;啊,我忽然好想跳舞。你還記得嗎?以前在家裡,每年新雪姊妹們都要起舞鬥藝,現在想起來真是有趣。&rdo;妙蕊被動地接過鬥篷,眼睜睜看着葉薇身姿靈巧地轉到庭園裡。她裡面穿了身齊胸襦裙,罩琉璃白大袖衫,此刻旋轉舒展,寬大的衣袖飛揚,在半空中擊出了一抹白雲。細雪紛飛、紅梅掩映,而她身姿曼妙、纖腰柔軟,一颦一笑都牽動旁人的心腸。牽動,他的心腸。皇帝一瞬不瞬地看着庭園中央的女子,幾乎不能移不開視線。她從未在他面前跳過舞,他便以為她不會,所以此刻見到這一幕才尤其震驚。事實上,他對歌舞之類并不怎麼熱衷。太上皇年輕時極愛這個,後宮裡有個受寵多年的淑妃最初便是以舞藝得幸。他對此很不以為然。在他看來,再好的歌舞也不過是個點綴,看個樂子便罷,若為此癡迷便顯得滑稽了。他這麼認為了許多年,卻在看到舞姿翩跹的葉薇時,第一次體會到傳說中的目眩神迷。暗香浮動、衣袂飄飄,而她容貌清絕,如同花朵裡長出來的精靈。某個瞬間,他甚至覺得她臉上有豔光迸發。驚心動魄的美麗。腦海中隻剩下從前念過的詩文,被無數人引用得泛濫,卻無比的貼切。&ldo;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rdo;葉薇忽然停下動作,朝皇帝在的地方看去。他慢慢從梅樹後出來,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葉薇沒有下跪行禮,隻是沉默地看着他,粉唇緊抿。而他在片刻後慢慢擡手,落到了她的額頭。那處微微紅腫,在白皙的肌膚上尤其刺眼。這是昨天晚上被母親砸的。皇帝試探地碰了碰,&ldo;怎麼不上藥?&rdo;&ldo;上過的。&rdo;她輕聲道,&ldo;隻是印子要消下去,還得幾天。&rdo;皇帝啞然。葉薇深吸口氣,擡頭沖他盈盈一笑,如陽光照進隆冬臘月,冰消雪融般的溫暖,&ldo;陛下什麼時候來的?您躲在那裡不出聲,莫不是偷看臣妾跳舞了?&rdo;這話說得俏皮,皇帝也就配合地勾唇笑了笑,&ldo;朕今早想到你,就過來看看。你還好嗎?&rdo;&ldo;哦,原來陛下是想念臣妾了啊。&rdo;葉薇眨眨眼睛,&ldo;臣妾挺好的,剛剛還在跳舞呐!&rdo;&ldo;你知道朕不是問這個……&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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