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一道穩重步伐将木闆鋪就的橋面踩踏出悶響,秀荷回頭一看,看到庚武正大步流星地向自己走來。見她停下,他也停,這會兒倒是換了一身清爽的筆挺青裳,把方才汗漬淋漓的狼野之氣斂藏,又生出些昔日的文氣。
秀荷心中莫名一定,蹙眉問道:“你跟着我做什麼?”
“天色已晚,怕你路上不安全,我娘叫我來送送你。”庚武幾步走到秀荷跟前,依舊是那張面無表情的狼臉。
曉得庚夫人對其中的誤會,秀荷不免尴尬:“用不着送,又不是頭一回一個人走路,從前給阿爹送酒,走得比這還要遠。”
庚武卻不聽她,依舊步履不停地走在秀荷身後。
她就愛裝,他一眼便将她的心神不甯看透。
那魁梧身軀近在咫尺,衣擺在風中西索作響。秀荷走在前頭,隻聽得惶亂。
她怕庚武在看自己的走姿。她的腳未纏足,走起路來比尋常女人稍快,一快就忍不住搖胯。紅姨總笑拿這個笑話她,笑她比怡春院的女人還要“來事兒”。秀荷怕庚武看多了,會不會連帶着想起另一處早該忘記的地方……
秀荷走兩步,回頭瞪了庚武一眼:“那你走在前面。”
明明是惱他,怎生得聽在耳中卻似嬌嗔,莫名似那歸家的新嫁娘對丈夫催促。
庚武思緒恍惚,嘴角悄然一勾,肅着容色大步走到前面去。
卻走得不快,和秀荷保持一步的距離。
他的個子高,風輕雲淡,從少年時候便在男孩中出挑。秀荷跟在他身後,心中莫名安定。隻她卻不知,這一高一矮,一前一後,更像是夫唱婦随了。
偶有不認識秀荷的鄉民路過,不由回頭多看幾眼:“喲,這不是庚三少爺麼?聽人說你從北邊背了個小媳婦回來?”
“哦,不是,她就住在這鎮上。”秀荷竟然聽見庚武這樣回答,可惡,他竟然隻解釋一半,明明他可以說:哦,不,隻是某某鋪子叫來送酒的掌櫃丫頭。
秀荷把步子一頓,沖着庚武的背影道:“上一回多謝你,沒有當衆把我挑出來。不然明明沒甚麼關系的兩個人,憑白又添了幾道扯不清。”
庚武回頭看了秀荷一眼:“我們庚家行事光明磊落,不須用女人的清白去圖謀私利。更何況……我也并非有意去‘欺負’你。”
秀荷被庚武看得臉頰通紅,兀地說不出話兒來。
天陰壓壓的,烏雲把黃昏的天際塗抹得一片黑,忽然一個響雷劈過,豆大的雨滴顆顆砸落下來。秀荷連忙用手遮住頭頂,揩着裙裾跑到路邊的屋檐底下:“庚三少爺,你要是再不把之前的事忘了,現在就回去,我不要你送了!”
許是跑得太快,沖撞了檐下的竹竿,那竹竿“嘩啦”一聲倒在屋瓦上。
“啊。”眼看幾片殘破的瓦片就要砸上肩膀,秀荷連忙閉起眼睛。
“小心——”庚武下意識往前一跨。
一隻寬大的手掌在腰谷處握住,秀荷再睜開眼睛時,已經被庚武攬在了滾燙的胸膛。她的個子隻到他肩膀,這樣擡頭看,便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巴。秀荷忽然記起河潭邊被庚武軋在身下,還有那些紮在自己臉上的硬硬癢癢,雙頰刷地一紅。
庚武卻并不松開她,偏一錯不錯地看着她在他目下羞窘。
兩個人就這樣靜悄悄地站着,逐漸加促的呼吸在風雨中交融、碰撞,明明曉得不該繼續這樣看,為何偏就是錯不開眼神……這感覺真危險,為何從前喜歡梅孝廷,卻從來沒有過這樣心亂?
秀荷忍不住心惶起來:“伯母說你腳傷了,剛才可曾把傷口撞痛?你快蹲下去看看。”
“無妨。不過蹭破一層皮,從前在大營,這些都是家常便飯。”庚武卻不肯,他的嗓音微有澀啞,攬在秀荷腰上的手不自覺地加緊。其實他也不曉得到底是怎麼了,怎麼忽然這樣看着她不肯放,他的臉頰忽然有些紅。
秀荷以為庚武痛,總聽新嫁的繡娘們議論,說男人的那個地方,硬的時候不能踢,踢不好,一輩子就壞了,以後再碰女人的身子就條件發射地痛,再使不上力。她自那次在潭邊狠心頂了庚武一腳後,心裡便時常又惱又怕。
秀荷咬了咬牙,隻得硬着頭皮問道:“那上次踢了你……後來還好嗎?”
“好。疼過三天,還和原來一樣。”庚武的雙眸一瞬燃了火,但清隽面容上表情依舊。
“你那天可是為了他而跳潭子?”
箍得太緊,秀荷的胸脯一起一伏的,有雨水在高松處打濕,薄薄春裳下的風景若隐若現。秀荷掙了掙身子,咬着下唇道:“是又怎樣,跳完了倒好,冷水一潑心倒清醒了。你以後不要再随便對女人那樣,可讨人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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