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邊的糙地上環膝而坐,春末尚且清涼的微風拂過,很是舒服。正好也睡得不夠,就将額頭放在膝上,合眼小息。清晨,又是臨水的地方,坐久了尚有些冷,鼻子猛一陣酸,連打了兩個噴嚏。卻連動也懶得動,仍是迷迷糊糊地睡着。耳邊一陣窸窣糙聲,繼而身上一暖。素兒擡起頭睜開眼,身上多了件褙子,眼前是一同在禦前做事的宮女玉漓。素兒睡眼惺忪:&ldo;玉漓?你怎麼來了?&rdo;玉漓神色不太自然地迅速朝她背後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簾回道:&ldo;陛下吩咐的。&rdo;看她這個神情,素兒遂即明白,不禁後背一冷,轉身跪行大禮:&ldo;奴婢叩見陛下。&rdo;嘉遠帝一擡手:&ldo;可。&rdo;素兒站起身低着頭,一副犯了錯的模樣,嘉遠帝一笑,随口問她&ldo;怎麼在湖邊睡了?&rdo;作為一個很有職業修養的禦前宮女,素兒恭謹地垂首道:&ldo;奴婢本就是想在湖邊坐一會兒,坐着坐着就……睡着了。&rdo;說着又跪下身去,&ldo;不知陛下前來,未及接駕,陛下恕罪。&rdo;&ldo;起來。&rdo;嘉遠帝踱到他面前,審視着面前這張标準的&ldo;宮女表情&rdo;臉,明明是&ldo;恭順&rdo;和&ldo;聰敏&rdo;兩樣宮女基本素質都占了,他怎麼就總覺得這張恭順的面容底下藏着不馴呢?遂一笑,說出了自己的想法,&ldo;朕怎麼覺得,闵尚儀你每回都是在明知道朕不會怪罪你的情況下認錯呢?&rdo;……被發現了。素兒驚了,飛速琢磨了一下措辭,跪道:&ldo;奴婢不敢揣測聖意。&rdo;&ldo;都退下。&rdo;嘉遠帝道。不過這個&ldo;都&rdo;當然是不包括素兒。其餘宮人都退到了數丈之外,嘉遠帝笑意淡薄:&ldo;别拿這些話來應付朕,朕要你說&lso;是&rso;或者&lso;不是&rso;。&rdo;這個聲音像極了崇親王,讓她一瞬的失神,在聽到那個&ldo;朕&rdo;字之後又陡然清醒。就如德太妃提醒她的,陛下不是崇親王,她不能大意。素兒低垂下頭:&ldo;是,但不全是。&rdo;嘉遠帝笑了:&ldo;哪次不是?&rdo;素兒坦然回答:&ldo;哲親王自盡那天,奴婢失手灑了茶水,那次不是。&rdo;&ldo;所以,之後的都是欺君。&rdo;嘉遠帝的語氣驟然森冷。這種森冷,和之前十皇子警告她時不一樣,和崇親王突然發怒下令脊杖她時不一樣,和後來孟良娣找茬時也不一樣。這種森冷,冷極了。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是不是讓他察覺到了什麼‐‐否則突然發難全無理由啊!興許他已經查到了自己不是舒親王送進來的人,而是崇親王?一陣冷汗。她告訴自己,這隻是她的猜測而已,陛下什麼也沒說,不能傻到就此認錯全盤托出。别說這個時候不能,就算真是被送去審也不能說。否則,崇親王死定了。再說,也許他根本不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一直懂,就算他是突然翻臉她也不是沒有心理準備。暗自咬牙,深深一拜:&ldo;陛下恕罪。&rdo;死寂。片刻之後,嘉遠帝忍不住地發笑,俯視着她說了一句:&ldo;這次,也是真的。&rdo;&ldo;……&rdo;松了口氣的素兒差點罵人,隻是眼前這人……再借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罵。嘉遠帝并不知在這短暫的幾句話間,她内心經曆了怎樣的煎熬,就覺得她湧起了一陣……殺氣,不覺悻笑一聲:&ldo;起吧。&rdo;素兒站起身,面冷如霜。嘉遠帝不以為忤,問她說:&ldo;哲親王那事……你是真吓壞了?&rdo;&ldo;是,不敢欺瞞陛下。&rdo;&ldo;是不是覺得朕狠心,所以弄灑了茶水的時候怕朕罰你?&rdo;素兒不止如何作答,嘉遠帝了然輕笑。她很想問他一句&ldo;下一個是不是就該崇親王了&rdo;,卻是不可能這麼問。而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其實也是清楚的,這兩個月來,嘉遠帝對映陽諸事幹涉甚多,并以鞏固邊疆為由頻頻向北邊調兵,就連她這個對政事絲毫不通的人也看出來這是針對崇親王的。她壓制着語聲的顫抖,一字字道:&ldo;哲親王以巫蠱詛咒陛下,死得不冤。但,奴婢心有疑問……&rdo;&ldo;說。&rdo;&ldo;奴婢不敢說。&rdo;&ldo;說,朕恕你無罪。&rdo;&ldo;哲親王是陛下的嫡親兄長,若他當時沒有自盡,陛下會殺了他嗎?&rdo;這是她從小到大說得最不要命的一句話。她要确切的知道,這個讓她執念了這麼多年的人,如今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如今究竟有多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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