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内某個不算偏遠的地方的某個不太起眼的小煤礦裡,深夜十二點半,礦長焦挺正在暗自發愁。
他愁的不是煤礦的效益不佳,恰恰相反,這個小小的煤礦每年都至少能挖出上百噸的煤,而且品質極佳,銷路甚好,也不是偷稅漏稅的事兒讓稅務局查出來了。稅務局早就知道這事兒,根本用不着查,奇怪的是,稅務局從來不找他麻煩,一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更不是他包養小三的事兒被他老婆知道了,要真是那樣,可也真夠他愁的,他老婆是遠近聞名的母老虎醋壇子,平常和女人多說一句話都要揪住耳朵罵上半小時,要讓她知道自己養小三的事兒,那不得活活扒了皮?這事兒他幹得很機密,連他的司機都不曉得,至少暫時沒有扒皮之虞。
讓他發愁的是上頭下來的一紙命令,要求從即日起,大力加強煤礦的安全建設。不用說,這得花上一大筆錢,他雖然不是一毛不拔的人,但花在這上頭,他覺得實在不值。更讓他感到萬分為難的是,為了檢查安全建設的成效,命令還要求礦長要定期帶班下礦。
這不是去找死嗎?他心頭一驚,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背心都冒出了冷汗,由于幾乎沒有任何安全措施,他的煤礦平均每隔一兩月就會出一次事故,碰上暴雨季節就更加頻繁,小到漏水塌方,大到瓦斯爆炸,每次出事幾乎都會打上幾條人命,這在當地是人所共知的事情,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這煤礦開了十來年,前後算起來,少說也搭進了百十條人命,之所以一直沒被查出,主要是因為他有個親戚在縣政府身居要職,每次出了事情,隻要他一發話,就能立馬擺平,加上他本人也和黑社會頗有往來,有啥事兒時,隻要一個電話,就會有一大幫穿紅着綠的兄弟應聲而至,要打要殺都奉陪到底,有了這兩條便利,自然沒有人敢來找麻煩。
他在鎮上雖然聲名狼藉,卻也賺得盆滿缽盈,寶馬有三輛,别墅有八套,銀行賬戶裡光美元就有幾千萬,寶貝兒子上初中就送到美國去留學了,他打算再過兩年,把這座煤礦徹底挖空之後,就辦張綠卡,舉家遷往加拿大,和洋人們一塊兒生活。
但世事總難預料,去年底,一場轟轟烈烈的運動在光明市展開了,很多貪官污吏都紛紛落馬,他那位在鎮上當官的親戚也未能幸免,被戴上了鐵铐,關進了雞圈,這輩子都别想再出來了。
這還不算,道上的兄弟也是槍斃的槍斃,坐牢的坐牢,僥幸漏網的幾個也都逃往他鄉外省謀生計了。兩把大傘一倒,他的日子也大不如從前那樣逍遙自在了,幾乎每天都在提心吊膽中度過。
他害怕從前的舊賬被翻出來(那樣足夠他坐十輩子牢了),好多次夢見自己被警察蒙上雙眼帶走,押到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一聲槍響,腦子嗡地一聲,魂兒飛出去了,驚醒之後,出了一身冷汗。
他幾乎天天晚上都失眠,心驚肉跳地過了一個多月,警察并沒有找上門來,風暴也漸漸平息了,他懸着的一顆心這才落回了肚裡。
僥幸逃過一劫後,并沒有安生多久,新的麻煩又來了,不知是哪個殺千刀的家夥給上面提意見,說是煤礦事故太頻繁了,加強煤礦的安全建設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以往隻是喊喊口号,起不到實際作用,要想達到立竿見影的效果,必須讓礦長親自帶班下礦,他們知道下去有風險,自然會大力加強安全建設的力度,這樣千萬普通礦工的生命安全也得到了有力的保護。
這招真夠陰的,這丫不會是學孫子兵法出生的吧,看到指令的那一刻,全國幾乎所有的礦長都吃了一驚,而後在心裡暗罵這個遭瘟的家夥是個龜孫子,不得好死,他也未能免俗,隻是在孫子後面還加了句婊子養的,以此發洩心中的怨恨,罵歸罵,命令既然已經下來了,就沒法改變,現在要做的是趕緊想法子應付。
有句俗話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話對極了,罵完之後,礦長們開始籌思對策。
有的一如既往地打算走後門,買通安監局的同志,讓他們在檢查的時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樣做需要相當的勇氣,畢竟頂風作案風險有點大。
有的琢磨走形式主義路線,到時候了就頂盔掼甲去礦下溜一圈就趕緊上來,絕不多待一秒鐘,把風險降到最低。
還有的主意更妙,打算雇用一個跟自己長相相似的人扮作自己,去礦下替自己履行職責。
剩下的腦子笨一點,就隻好老老實實按要求辦事。
幾種方案裡,他選擇了第二種,他想走走過場總不會有什麼危險,自己的煤礦就是再不争氣,也不至于一下去就出事吧,就算真有那種可能,他也不相信自己會有那樣倒黴,要知道他的運氣一向是不錯的,有句話不是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嘛,自己剛剛逃過一劫,現在也該時來運轉了。
打好主意後,他托朋友的親戚的朋友去軍工廠訂做了一副鋼盔,結實得就是沖鋒槍子彈也打不透,三天之後,就意氣風發地帶班下礦了。
誰知剛走到礦口,頭上就傳來一聲巨響,礦頂在沒有任何保護的情況下轟然坍塌,他和兩名副手還沒來得及逃就被埋在了煤堆下面,挖出來時早已氣絕了。
消息傳來,舉鎮震驚。為了表彰他的英雄事迹,鎮政府專門為他開了三天三夜的追悼大會,還請得道高僧來大做法事,并隆重授予他人名烈士的光榮稱号,号召大家要向他學習,他的家屬也成了烈屬,政府承擔撫恤瞻仰的義務,一輩子衣食無憂,他若泉下有知,也該死而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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