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馬回來已近傍晚,迎面碰上公子彪邀曹植去東寓,看曹丕新落成的府院。
“二哥那新宅,乃是父親出征前親自下令督造的,如今可算落成了,就等二哥行過冠禮搬進去了呢!其他人都去了,四哥,我們一同過去瞧瞧吧。”
曹彪正是個愛看熱鬧的年紀,他揮舞着手裡的馬鞭,不忘扭頭過來問我:
“崔姊姊,你可願與我們一同前往?”
“天色已暗,我就不湊這熱鬧了,等正式喬遷的時候我再去。”
曹植遂與曹彪拍馬出北街而去,我則獨自牽馬回府。途經西園時,我未走大道,隻牽着綠影越上西陂。西陂是西園北林邊緣的一處小土坡,陂底草木繁盛,坡頂倒有大片空地,往下可清晰望見司空府牆舍及北城郭輪廓。
初夏的落日,格外柔美,不單是藏了半張臉在遠處山阿,且将天際染成一件華美的絲綢袍披,綴以藍紫金漸變三色。偶爾從南邊劃過一群鴻雁,留駐于北林,驚乍起幾隻覓食的野雀。随鴻雁而來的還有南風,南風吹入我的衣襟,帶來不盡的舒爽。
我正怡然自得地欣賞着這日暮美景,忽而聽得坡頂傳來似笛非笛的曲聲,低沉凄怆,似有訴不盡的哀怨,更有道不盡的悲涼。
我好奇地摸着小路登上坡頂,遠遠見着一個婦女背影。那兒花草稀疏,無處可藏,且我給青骢馬脖間挂了個響亮的鈴铛,于是很快她便察覺到了我的出現。
“是你。”
我慌忙行禮:“崔纓見過夫人。”
“不必多禮,”蔡琰收起樂器,上前将我扶起,仔細将我打量,“建章台一面,印象頗深。别的姑娘昨日皆來我那小院學禮,為何卻獨獨不見你呢?”
我尴尬地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崔纓在司空府裡是出了名的頑女,雖讀了些詩書,終究不喜那些女誡儀禮,大夫人也允了我随府中諸位兄長,學些騎射之術的……這不,剛從校場回來,正要回府呢。”
蔡琰似乎笑了笑,又似乎沒笑。
她轉過身,又恢複了那冰美人的模樣。
我将拉着缰繩的雙手背過去,輕聲問道:“姊姊方才所吹的曲子,十分好聽,不知是為何物所吹?我竟從未聽過。”
“你喚我什麼?”蔡琰細眉輕挑。
“當然是姊姊啦!”我跳到蔡琰身前,笑道,“阿姊年不過而立,自是盛年芳華,如何擔不起一句阿姊呢?”
眼前之人嘴角釀起了絲絲笑意,她看着我的雙眼:“你且說說看,這曲子,如何好聽?”
我不假思索,搖晃着腦袋,情不自禁地吟詠起:“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袅袅,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蔡琰撫了撫鬓角:“這話是姑娘你自個兒想出的麼?”
“不,”我連連擺手笑道,“是我在不知名的雜書中偶見,心中默記,隻覺頗合此間樂境,故而順口而出。”
“那上回台上所作呢?”
我頓時啞然失色,自覺叩禮謝罪:“夫人才高出衆,果具慧眼……崔纓汗顔,前次所作,确非出自我手……乃是一時情急,胡亂從旁人所作中攫取辭藻拼湊而成的,望夫人恕罪……纓兒日後,定當作出一首真正的賦,贈予夫人。”
蔡琰輕笑,從袖口中探出清瘦的玉手,搭在我肩頭。說來也怪,當被蔡琰觸碰時,一種親切感油然而生,我隻覺眼前之人,不是新相知,而是舊相識。
仰起頭來與她對視時,一眼十年,而我,仿佛能從她的眼睛裡看見十年前的自己。
“我知道你的身份。”
我心咯噔一聲,未及反應,又聽她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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