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曹丕在郭府門外辭别後,我便随府内侍婢入了内院。
郭府比我想象得還要清幽甯靜,陳設簡易随性,院落倒還幹幹淨淨,府内仆侍不到五人,若非剛才見着門口的匾額,幾乎令我不敢相信這是堂堂軍師祭酒的府邸。
兩個侍婢搬了我的行囊,領我進了東偏房。
“兩位姊姊,敢問郭祭酒現在何處?”
“先生自午後歸來,便一直在堂上處理公文,也不讓人打攪,隻吩咐奴婢們,先安排崔姑娘歇下,待用過晚膳,自去堂上尋他。”
我好奇地問她們:“先生身體似有微恙,還這般無止休地勞累嗎?”
婢女攤着床褥,無奈地說道:“奴婢們也沒法兒,我們家先生性情如此,除了夫人,可沒人能勸得動。”
“對了,貴府夫人與小公子……怎麼不曾看見?”
“噢,他們皆在許都舊居,在姑娘來之前,一直都隻有我們先生一人,夜幕也仍舊點着燈,近來愈發忙碌,四更天都不寐呢。”
我聞言語噎,愁緒頓生,恨不得即刻便去堂上把那人揪回來吃飯休息!
郭奉孝啊郭奉孝,為什麼曹孟德如此器重你,我算想明白了,你一心隻在他們曹家的江山,一點都不為自己的身體考慮。即便是現代人,也經不住你這種連打七年的仗,還熬夜處決公事的生活啊。
如今我已經進了郭府,可以随時看照郭嘉了,至于那北征烏丸染病早殁之事,我該怎麼鼓起勇氣去面對?為何今日聽我說出他的命數時,他好似全然不在乎?起初,他并不願收我為徒,為何聽了我的名字之後,便改了态度呢?
這其中,定有别的事。
婢女們退下後,我在房内來回踱步,等晚膳都涼了,我還站在窗前發呆。
近一個時辰的冥想,我已大概組織好我的語言,于是換上素色便服,即刻便去堂上尋他。
穿過廊道,靠近朱門,我腳步逐漸變慢,莫名的緊張感油然而生。
今日雨中諸事,曆曆在目。這個郭嘉,是一個真真切切活着的人,不是前世小說裡弱不禁風的風流才子,也不是我幻想中的溫爾文雅的青年謀士。他身材高大,年近四十,談吐雖也随性,到底比我想象中要多許多分威儀,不知可是歲月染了鬓霜的緣故……他時而親和時而嚴肅,跟那曹操一樣,似很善于從舉止勘破他人心思。
太多的疑慮與煩擾,幾乎令我在門口止住了腳步。我咽了咽口水,暗自給自個兒打氣,但願接下來的我,不要在自己前世仰慕者跟前丢了顔面。
于時夜幕降臨,郭嘉正在堂上案牍前正坐着,執筆錄書。書架和地闆上,都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竹簡。這雜亂廳堂的景象,倒與簡潔的室外形成鮮明對比。
我揣着手,低着頭,趨步至前,行谒見禮,朗聲道:
“清河崔氏女纓,拜見軍師祭酒——”
一禮畢,鴉雀無聲。
“崔纓入堂,問先生安——”
二禮畢,悄寂無聲。
“徒兒崔纓,謹聆先生垂訓——”
三禮畢,仍舊無應答。
我伏跪于地,不再擡頭起身,大氣也不敢喘,隻靜靜地在堂下等候。
也不知郭嘉覽閱完幾卷竹簡,隻聽見接二連三的扔簡聲。我跪得雙腿發麻,不禁晃動起身軀。
“怎麼?這就穩不住了嗎?”郭嘉終于輕描淡寫地發話了。
我明白面前此人還想考驗我的耐性,于是凝神屏氣,重新端正跪好。
正當我準備閉目養神一會兒時,忽而聽見堂上高坐之人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
“姑娘是來自兩千年後的人吧?”
像是一聲悶雷把我炸醒!
我全身震栗,睜圓了眼睛,嘴唇微顫,緩緩揚起脖頸,警惕地朝他望去。
案前燭影綽綽,燭光下那個中年短須男子,面不改色,仍聚精會神地提筆寫字。一個擡眸,便沉着臉,從書簡上端睥睨着堂下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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