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鵝卵石鋪成的光潔路面全部消失,鞋底的觸感從堅硬變得松軟,薩貝達才舍得低頭把眼神施舍給地面。回過神來後他發覺自己早已走出了既定的道路,現在正踩踏在松軟的泥土地上。
原本懸于頭頂的月亮此刻降下不少,預示着時間過去已久。說來薩貝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長時間,是不是應該回去了?
如此想着,擡眸時他卻愣了一下。
不遠處位于山頂的那棵高聳入雲的榕樹傳來親切的熟悉感。
秋冬之交,晚風吹拂過黃褐色樹冠時發出“沙沙”的動靜,枝葉整體搖曳擺動,布滿了滄桑和歲月洗滌的痕迹。某片被吹落飄下的葉片順着風拂到了薩貝達的面前,宛如承載着記憶的膠片呈現老舊的黃,而後又被後者擡手抓住。
想也不用想,這棵榕樹是他自己以前最喜歡來的地方,曾經不忙的那段時間結束遊戲後他幾乎每天都要來到這裡,熟稔的爬上枝頭眺望遠處的月亮。自從上了殿堂忙碌起來之後,這種悠哉閑暇的惬意時光就少之又少了。
說起來,這裡其實也有不少關于他與裘克的影子……
薩貝達微微斂眸,似乎是想起什麼令人懷念的事情般喟歎出聲。他提步走近,帶着薄繭的手撫摸上粗糙的樹幹。這裡依舊同記憶裡的一樣沒什麼變化,可又好像哪裡不太對勁。
出于常年上戰場的職業病,薩貝達明察秋毫的瞥向地面生長的植被。兩根粗壯的樹根間明顯有塊微微凹陷進去的部位。說起來這底下的植物好像有些發育不良?長得比其他地方要緩慢且彎曲,甚至地面好像還被清理過一樣,是因為莊園的時光流逝很慢嗎?
不……這痕迹更像是被外力壓彎的。
雇傭兵的警惕性總是這般強悍,他蹙眉掃視周圍,最終把視線落在樹後某塊用泛黃落葉鋪成小堆的地方。憑借着記憶,薩貝達判斷出那個位置剛好是在樹蔭下曬不到太陽的陰影處——很适合乘涼的位置。
這種堆積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莊園主肯定也不會派人來專門打掃這種荒郊野嶺。但這昭彰的迹象分明就是表明這裡是有人刻意堆積出來用于休憩的座位,是誰?
薩貝達腦海中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就有了一個人選。猶豫片刻腦内靈光一閃,他像是想要驗證什麼般快速俯身蹲下,用指腹撥開最邊緣的那幾片落葉,動作帶着連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急切。
功夫不負有心人,薩貝達擺弄良久,最終果不其然在那堆落葉旁發現有被斬斷的草根。這種痕迹一目了然是被利器割裂的,土壤那塊也殘留有深深的豎形溝壑。
果然是裘克嗎……
這痕迹還很新,是每天都會抽空過來的意思嗎?
薩貝達歎息,難以言喻的情愫湧入喉間,讓他感到口幹舌燥。他心中怅然若失,倒是沒想過裘克居然還會獨自來這裡休息、還是幹點什麼别的事情。在他的印象裡那位紅發小醜可是不會放過任何排位跟匹配的機會的。
說來他也很久沒有遇見過裘克了,兩個月還是三個月?不記得了,反正有好幾個時日了吧。
自從上了殿堂級,他就沒有再遇見過裘克。上一次見面還是殿堂級公布入選人員的那天,那草率的對視竟然成了他們最後一次相遇,至少薩貝達難得有了些許惆怅感。
他不是沒主動去找過裘克,但裘克好像壓根不想看見他。
有時候薩貝達确實很想看看裘克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他要麼是吃了好幾次閉門羹,要麼就是被告知裘克不在家。後來礙于身份又不好主動去找,加上殿堂級的遊戲比賽越來越忙碌艱辛,這種想法和沖動就隻能一次次的耽擱,一直到了現在。
于是他某天又去問了瓦爾萊塔——那個看着不好惹但意外好說話的女性。
“你說裘克?想什麼呢,他最近不怎麼打排位啦,但你在殿堂級又遇不見他,問這個幹什麼?”瓦爾萊塔當時是這樣說的。
薩貝達心中自然也明白,他隻要上了殿堂級,遇見裘克的概率就能說基本為零了。
當初還有心懷不軌之人跟他說隻要自己不上殿堂級就能一直匹配到裘克,對方無非就是想少點競争人選罷了,剔除掉最大的競争對手對方就能多一些可能?
荒謬可笑。自己不會為了任何人停止向上攀爬的腳步,畢竟自己不喜歡累贅。既然想好了要站立在巅峰,那麼任何人都不能成為阻礙自己的絆腳石。
但自己的眼光不會出錯——裘克絕對是跟自己一樣的存在。
他們的思維模式是相仿的,對方不可能甘心于在底層摸爬打滾,變強這種念頭不可能沒有盤旋在對方的内心成為無法磨滅的執念。換言之,他感覺裘克的執念或許比他還要深,對方比誰都要強,卻礙于某種原因暫時不想前進。
他們才是一類人。裘克現在不過是處在低谷期,隻需要一點刺激、一點動力亦或者是一點情緒的迸發,就會激起驚濤駭浪。
而這些……薩貝達都可以等。
最高級的獵手,往往是以獵物的形式出現。
不得不說,在理解裘克這方面上,薩貝達确實見解頗深。他是罕見的、能夠了解到裘克最真實性格的人,也是唯一一個能理解對方郁結的人。
落葉堆積的位置被晚風吹散了不少,薩貝達并沒有嫌棄、也沒打算客氣。他直接一屁股坐到上面,心情舒暢的向後仰躺而下,仰望着頭頂深邃的夜空和皎潔的月圓。
指腹悄無聲息的撫摸上身側剛才發現的橫形溝壑上,薩貝達有搭沒搭的用指尖挑開幾棵被割斷的草莖、粗糙的沙土,手感并不算好。
他的動作輕柔緩慢,但不像在摸一個死物、更像是在睹物思人。
薩貝達眺望着遠端,鎏金色的月圓映襯在他的虹膜中為其點綴亮度,他湖藍色的瞳孔裡情緒爍動,還摻雜着幾分蠢蠢欲動的期待和無法言說的欲念。
……果然還是找個時間偷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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