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了,那就回去吧!他退後一步,牽着馬匹往巷口走,遠遠能看見皇建院街上棽麗的燈火,穿戴着華美冠服的人在夜市上款款走過……
腦子裡忽然浮起大将軍臨終時的場景,即便時隔多年,心頭還是狠狠一哆嗦。
大将軍病了好幾個月,新病舊傷一齊發作,軍醫已經束手無策了,每日在廊下候着。每個人心裡都牽着一根弦絲,不敢說出口,但預感強烈。他呢,幾乎不去軍中了,就在府衙内随時聽令,防着大娘子有事差遣,大将軍有話吩咐。
果然,那日午後大娘子出門來,晦澀地喚了聲俞白,“你進去吧,大将軍有話對你說。”
他應了聲是,忙提袍邁進門檻,榻上的大将軍已經瘦得脫了相,看見他進門,微微喘了口氣,指指對面的圈椅,示意他坐。
這時候哪裡坐得住,他單膝跪在腳踏上,輕聲說:“大将軍有什麼話,隻管吩咐俞白。”
大将軍的聲氣很弱,戰場上橫刀立馬的英姿不再了,但威儀猶存,叮囑如何安撫将領,如何整頓軍紀,甚至
()連什麼時候分發軍饷都提及了,卻沒有怨天尤人,隻說:“日後糧草入庫,請安撫使派兩個人仔細清點。我們在邊關太久,隻圖行事方便,忘了朝中那套瑣碎,這不行。”
他說是,想起彌光就深惡痛絕,咬着牙道:“那奸宦還沒走遠,我去城外攔住他,拿他的首級給大将軍出氣。”
大将軍搖頭,“事已至此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官家派遣的監軍,代表的是官家的顔面,我已然如此,你的路還很長。”說着大口喘氣,每喘一口都緊緊蹙眉,仿佛空氣灼痛了他的五髒。
他忙拿靠枕墊在他身後,一面替他勻氣,一面切切道:“大将軍别着急,慢慢說。”
好半晌,那種危急的情況才有緩和,大将軍又道:“邶國還未打下來,隻差一點兒了……這是我心中最大的遺憾。俞白,後面的事就交給你了,我未能完成夙願,不肯離開潼關,把我葬在山羊坡,讓我能看見你們攻破北邶王庭,拿下邶王。”
雖然那個不祥的預感一直盤桓在心頭,但聽見大将軍親口、交代後事,也讓他驚惶。
他咽下了不安,勉力勸解着,“大将軍不要說喪氣話,您見過多少大風大浪,最艱難的時候也扛過來了,這點小病小災算得了什麼。”
可是大将軍搖頭,“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延捱不了多久,有話現在不說,就來不及了。”言罷轉過頭,深深望向他,“我死,是我命該如此,有時想想喪氣得很,也許死了,反倒清淨了,但又放心不下她們母女……大娘子陪我離鄉背井這麼多年,往後沒了依靠,還是送回上京吧,上京有她的母家,好有個照應。般般……般般還小,性子也單純,我尤其舍不得她,将來沒了父親作倚仗,怕她吃苦,怕她覓不得好姻緣。俞白,我一直将你視如己出,你要答應我,拿般般當親妹妹看待,多多看顧她。我不能盡的心,請你代我盡,我做不了的事,也請你代我完成,無論如何,不要讓人欺負她。”
他的鼻腔裡忽然盈滿酸楚,用力點頭,“大将軍放心,我縱是死,也一定護小娘子周全。”
大将軍長出一口氣,這番話已經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窗外的日光淡淡照進來,光柱中粉塵飛揚。
大将軍慢慢閉上眼睛,說得累了,須得休息好半晌。
他退出來,在廊上站了兩個時辰,兩個時辰之後聽見大娘子嗚咽的哭聲,心一直往下沉,沉進無底的深淵裡,他知道,大将軍走了。
往事湯湯從心頭流過,現在回想起來,像個可怖的夢。
他又回頭望了易園一眼,再三确定無恙,這才決然上馬,揚鞭重回了潘樓。
明妝這廂,倒是沒有什麼驚心動魄的境遇,不過老宅的人頭一天搬到易園來,一起吃頓飯總免不了。
羅氏看着滿桌子的菜長籲短歎,“唉,晚間廚上還來同我抱怨呢,說家裡人口這麼多,光是米飯就做了好幾斤,這麼下去竟是要把家底吃空了。”
明妝置若罔聞,還和易老夫人
說笑起來(),≈ap;ldo;真是奇怪19()_[()]19『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一樣的鍋竈佐料,不同的人做,就有不同的滋味。祖母,老宅的廚娘手藝真好,比我們府裡廚娘做得好吃。像這個盞蒸羊,一點腥膻味都沒有,到底有什麼訣竅,回頭讓她教教錦娘。”
易老夫人點頭,心裡還在琢磨今日儀王駕臨的事,因此有些心不在焉。
凝妝冷哼一聲嘀咕起來:“裝傻充愣!”
明妝的視線從她臉上劃過,明知故問着:“姐姐怎麼了?不高興嗎?是菜色不對胃口,還是這園子住得不習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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