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進了宮以來,韶齡便十分少眠,每日天不亮就醒了。在床上睜着眼賴上一兩個時辰頗為難受,便起來在所住的南内離宮内随處轉轉。
離宮裡有一池塘,精巧可愛,裡面放養着幾隻仙鶴。這日,韶齡又來這裡呼吸新鮮空氣,卻見到一位身着道袍,頭戴香冠的“小道士”正在此打坐,隻見他面前設了一張一條紫檀木的香案,案上設壇,香燭萦繞。
一直聽說聖上煉道修玄,頗信任李孜省等方士,這大概也是哪位“神仙道人”吧。隻見這位“小道士”在蒲團上閉目人定,盤腿如山,頭上卻冒出了密密的汗珠。
韶齡剛打算悄悄退下,卻聽到他說:“誰人在此?”
韶齡避無可避,隻好硬着頭皮走出來。
他見韶齡一身秀女打扮,笑道:“我還當是誰攪了我與太上道君的拜醮之禮,原來是個小秀女。你可知,這南内離宮是聖上居所,不是你等秀女可以随意走動的,你怕不是個刺客吧?”
韶齡一聽他扣我這麼個大帽子,趕忙跪下,讨饒道:“這位大人,小女初來乍到,隻是一時走錯了方向,求大人放我一條生路吧。”
他看似大方道:“今日是中元節敬天拜醮的日子,就不談殺人了。這樣吧,你寫一首青詞向上天拜表。寫得好呢,我就饒了你,若是寫的不好,我就叫你的管事嬷嬷帶你回去,學學規矩。”
韶齡暗自咬牙。青詞又稱綠章,是道教舉行齋醮時獻給上天的奏章祝文。一般為骈俪體,頗為冷僻,她感覺額頭都冒出了冷汗。這“小道士”卻頗有興緻地看着韶齡,似乎知道她答不上來。
忽然,池中仙鶴蹄叫一聲,撲落落地飛起。韶齡靈機一動:“煉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
“我讓你寫青詞,你背李翺的詩算什麼?”“小道士”顯然不太滿意。
“大人,這青詞是獻給上天的,那肯定要體現小人的誠心,小人不擅青詞,卻見大人身形似鶴,一心向道,這詩雖格式不對,卻着實體現小人與大人一心向道的誠心啊。”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希望這番說辭能讓自己過關。
“練得身形似鶴形?你可知煉道修玄,僅此打坐一功,即非常人所能,亦非隻為長生。“打坐”一詞,釋家作如是說,道家也作如是說。關鍵不在“坐”字,而在一個“打”字上。打的是心中的諸般念頭,道稱之為魔,釋稱之為障。”“小道士”說,“你這小秀女,沒有一句是誠心,這魔障要如何打消?”
韶齡心裡七上八下,好在他也未作糾結,隻見他随手拿起兩份早已備好的青詞,口中念念有詞。念完了一張,便将那張青詞在燭火上點燃了,放到了拜幾前的金盆裡。那頁青詞本是青藤紙做的,上面寫的是朱砂,燃起的火便又青又紅,騰起的煙也呈出七彩之光。接着又念另外一張,又點着放到了金盆裡,然後欣賞那青紅七彩的光煙。
“既然你寫不出來,我又是個極心善的,也不忍心看你被管事嬷嬷們教訓,不如我們起一卦,看看上天是什麼意思。”“小道士”說,眼睛裡滿是貓捉老鼠的趣味。韶齡縱使恨得咬牙切齒也隻能任他擺布。
“小道士”這時已在供案邊,信手起了一卦。韶齡瞧着他那上三橫和下三橫的紙箋,冥想着答道:“這是乾卦?”
“小道士”拈起他畫的那張乾卦紙箋輕輕一扔,飄在韶齡面前:“沒錯,看來你也懂些卦爻,參詳一下,你這個乾卦什麼意思。”
韶齡捧起那張紙箋,想了想,答道:“乾卦是極陽之象。《周易》說“元亨利貞”,“以貞而利”。這是說你會放過我,我不會有麻煩。”
“小道士”笑了:“伶牙俐齒,這層意思你也能看得出來。可是這是兩個乾卦,一個乾下,一個乾上,這又作何解?”
韶齡頓住了,她對卦爻隻懂皮毛,一上一下是幾個意思。
“小道士”眼睛望向東邊即将升起的太陽,道:“至陽至剛,恭喜姑娘,姑娘是有大福氣的。”
韶齡一愣,睜大了眼望着他。
隻見他拍了拍手,從暗處立刻走出幾個小内監,原來這裡一直有人,隻是韶齡沒有察覺。
幾個小内監迅速撤了香燭供案,“小道士”看着一愣一愣的韶齡,笑道:“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直到他走遠韶齡還愣愣的站在原處,這皇宮太奇怪了!
按例,過了這三天,這幾百個秀女會由宦官根據這幾日的記錄判斷性格是否溫柔敦厚,性情是否賢惠而減少到50人。韶齡估摸着自己也快出宮了,因為這幾日她都有意無意将東陽給的镯子戴上,無論是管事的胡尚義還是貼身記錄的太監都注意到了這個镯子。那個小太監還暗示讓她将镯子孝敬了他去,韶齡故作不知,想必小太監也不會記錄什麼好話。
果真如蔣新蘭所說,朱滔滔在這關就被送回家去了,過了四關,也不算是辱沒了成國公府。而蔣新蘭是此次選妃的熱門,大小管事都對她十分關照,自然她順利通過了。
隻是韶齡竟然還沒有被淘汰!聽到胡尚儀宣布這個消息,蔣新蘭和韶齡都很吃驚,她大概也沒有想到韶齡這樣的家世容貌也能留到最後一關。
韶齡有些緊張起來,最後一輪據說是太子親選,鐘意誰就給誰一柄玉如意。韶齡倒是不擔心朱佑樘,可是他選完還要興王選。
韶齡瞧瞧蔣新蘭,想到嶽德熙之前所說的,若是蔣新蘭認為太子之争興王更有把握,那按照她爹操作的理論,興王必會選她,這樣一來自己便安全了。
隻是蔣新蘭真的會選四皇子嗎?韶齡記得有一日,自己正睡得迷迷糊糊,聽見有人起身出去,未将門帶好,涼風一下子将她吹了個機靈,便起來關門,發現竟是蔣新蘭與一個小太監正在對話,隻聽見蔣新蘭略帶哭聲道:“爹爹非要我如此嗎?聽聞那人一心修仙,不近女色。”韶齡不知道她說的那人是誰,卻也心疼她身為女子的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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