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朝歡隻一瞥,大驚,松手撿起那東西定睛一看,幽藍剔透,半個雞蛋大小一顆珠子。藍色東珠裡面有一絲瑩白紋路,上有點點斑駁,仿佛雀尾的翎毛痕迹,這珠子正是顧襄的劍鞘上所嵌的配飾。
他不敢相信地一再端詳這顆珠子,是顧襄最愛的雀翎東珠,靈霧島洞主呈上的貢品。還是顧柔設計的款式,又親自雕琢鑲嵌于劍鞘之上,正是為顧襄的靈鈞劍打造的新劍鞘,她已經拿了三年,無一日離身,絕不會錯。
難道顧襄真的遇到了什麼?那小缙和謝酽呢,這麼久沒有消息也沒救她,又發生了什麼?
他在周圍細細搜查,再無其他痕迹,隻得收起珠子,飛快地去聯絡點通報情況。見萬不同還一直跟着,也不多話,直接一掌劈在他後頸,将他丢在巷角,遣手下來,待他醒轉再秘密跟随。
轉入十裡坊,經過三家鋪子,隻見一方黑色匾額題着“十鬥米鋪”。
門邊一幅楹聯則镌刻“果腹自當憐餓莩,終身何取棄糟糠。”一個不大的施粥攤子支在帏帳之下,便是顧門于雲中郡的聯絡點了。
顧門在西北一帶的郡縣皆盤下糧油米鋪以為據點,一則西北近些年來常有旱情,收成欠佳,糧油作物緊俏,生意好,自然也多了探聽消息的渠道。二則每逢初一十五門口施粥,更是吸引遊殍乞兒,往來傳遞消息時掩人耳目。
然而今日并非初一十五,門口卻布了施粥攤,且攤子前空無一人,隻有一個身材滾圓的攤主在帷帳後翹着二郎腿坐着,實在有違常理。
見江朝歡走近,那攤主斜睨了他一眼,慢慢騰騰地站起來,走到大鍋前,陰陽怪氣地擠出一句:“看你穿的也不像遊民,要買米還請屋裡去。”
江朝歡不置可否,反而問他:“今天是初三,按理來說不是施粥的日子吧?”
“哦,這個月初一老闆有事,就改到了初三。”攤主懶洋洋地回答。
“但今日老闆也不在這裡。”江朝歡環視四周,每個聯絡點的老闆便是線使,總管一處情報聯絡事項,這種場合是必須要在現場監督的。
攤主有些不耐煩了:“他剛剛去了後院,我說你到底幹什麼的,不買米别在這搗亂。”
“日月有時兮,龜蓍既許。”江朝歡審視着他的扁圓的輪廓,不再試探,緩緩吟出這句。
胖攤主悚然一驚,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呢喃道:“蕭笳凄咽兮…旗常是舉。”
說着,他擡手一揚,向屋内讓去,江朝歡随他步入中堂,隻見裡面空無一人,冷冷清清,好像還飄蕩着什麼味道。
“敢問聖使高姓大名,門主有何指令?”胖攤主偷眼打量着江朝歡,一邊恭敬地問道。
“雲中郡的三人怎麼隻有你一個?你是線使?”江朝歡在櫃台前轉了一圈,又随手抓了一把小米磋磨。
顧門每處的聯絡點有三人為據,領頭為線使,與門中使者往來消息,但不可與總舵聯系。兩名線人,有越級上報總舵之權。三人互為牽制監督,所有布施,傳遞消息等重大場合,必須三人全部在場。
但今日顯然隻有這胖攤主一人,江朝歡狀似無意地掃視室内。
“我正是線使付大慶,不知聖使大駕,兩名線人今日去采買了,還請聖使入内堂叙話。”付大慶合上店門,向後門虛指,引江朝歡而去。
江朝歡點點頭,随着他走出後門,進了内院,彌散在空氣中的土腥味更濃了一點。
院中西南角的樹池下落葉紛紛,比别處更盛。江朝歡走過去看,那樹池中的土壤顔色似乎也更深,他伸出手想要撚起一點土,卻見付大慶攔在身前,似乎有些急切地說道:“聖使大人,我有要事禀報,還請入後堂一叙。”
江朝歡從善如流地收回手,轉身随他走入内堂。
付大慶恭敬地奉上一杯茶,便開始講道:“不瞞聖使說,兩個線人其實已經…已經…”
見他吞吞吐吐,江朝歡放下茶杯,面色冷峻,顯是不耐煩。
“已經被害了。”付大慶終于下定決心,一鼓作氣說道:“初一那天,就是前天,我們三個照例在鋪子前布施。正午時,來了一個手執長劍頗為秀美的姑娘。她好像是被人追殺,氣喘籲籲地闖進來,剛要說話,後面就跟來了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妪,臉上縱橫幾道傷痕交錯,雖然看起來已經是很久之前的傷,早已痊愈,還是甚為可怖。”
“白發老妪?滿臉傷疤?”江朝歡心裡自語,他知道這付大慶必有問題,但虛虛實實,他所說的那個姑娘很可能是顧襄,這事也未必是假。但江湖上從未有這樣一個白發老妪的名号,她是誰,又為何追殺顧襄?
付大慶喟然一歎,續道:“那姑娘慌不擇路地闖進後堂,老妪也追了上來,我們幾個連忙跟了進去,我在最後面,還沒來得及走進門,就聽到幾聲慘叫,兩個線人的屍體飛了出來。我心下大駭,轉頭就跑,誰知…”
“你…”他還未說完,就見江朝歡一手撐着桌面,勉力站起,臉色青白,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聖使大人,你怎麼了?”付大慶急忙上前攙住他,關切地問。
江朝歡用盡全力一把推開他,一手拂落桌上茶杯,狠狠瞪着付大慶:“你…在茶裡下毒?”
“怎麼可能?”付大慶矢口否認,雙手卻仍要去攙扶他。江朝歡按着劍鞘,暗暗使力幾次,卻拔不出來,身子也越發無力。見他這樣,付大慶嘿嘿一笑,臉上的肥肉擠做一團,一手扣住江朝歡腕上脈門。
“聖使可是冤枉我了,這茶的确沒有問題。隻是,那小米裡有金菘汁,你偏偏去摸。”付大慶啧啧搖頭,“不過,就算你沒摸那小米,這屋裡焚的香裡也摻了金菘,還是照樣會中毒,嘿嘿。”
江朝歡的面色越來越白,呼吸也越發急促,勉強擠出幾個字:“為什麼…”
“為什麼?”付大慶毫不躲避他森冷的目光,“隻能怪你太自以為是,粗心大意…”
見江朝歡終于支撐不住,嘔出一口鮮血,身子一踉,軟軟倒地,他搖頭冷哼。
“待你和那位彙合,你就知道為什麼了。聖使,可不能怪我,畢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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