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陷入愛情的女人都是敏感而弱智的,對對方的任何一點“異常”都要尋根溯源,當找到源頭自己不願接受時,又開始“自我欺騙”給對方找各種理由和借口。就連一向生性爽朗、達觀的藝婷也不例外。她最近總跟東霞講“四眼”的各種失約、她的各種等待,講她對“四眼”的失望,講她自己的各種妥協和變化。東霞勸她放下,畢竟分隔兩地,她還面臨高考和各種變數,忘了他,是為她好。就如同當年我跟盧小芳反複分析選文科還是理科一樣,道理反複講了不老少,做決策的人始終猶豫不決。讨論之後,藝婷總會以“忘不了他”為結,就像鄧慧蘭曾經在女生宿舍說忘不了蔣天樂一樣。
見藝婷痛苦而欲罷不能的樣子,我想起了前些天在央視看的法制宣傳“禁毒”紀錄片。講述者是一個戒毒者。他受“一日吸毒,終生吸毒”的說法影響,兩次進戒毒所戒毒都沒成功,出來沒多久就複吸了。家裡因他欠了一屁股債,他自己的身體也滿目瘡痍、每況愈下。在他妻子和母親的多次勸說下,他又重建信心,第三次進了戒毒所。這次除了藥物脫毒治療外,他還進行了一種特殊的治療——和另兩個剛進所的毒友談論吸的感受的狀态。剛開始,他很痛苦,在談論的過程中,他需要不斷克制自己想吸的欲望,經受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折磨。一段時間後,再聽别人提及那個東西時,他就不那麼痛苦了。直到出所後,有人勾引他複吸時,他能堅定地拒絕對方——他成功了。片尾,看到他與妻子熱淚相擁時,我也被深深觸動。生活中有很多東西與此相似,例如欲望、例如愛情。你沒接觸它時,能很容易對它說“不”,你接觸它和它有所類似物質交換的關系後,再說“不”就很痛苦了。
莫非人終究是精神動物?以精神控制行為和感受?看來我不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對某些東西還相信唯心論。學學那個戒毒者吧,要拒絕首先學會面對,不能逃避,必要的時候要對自己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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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2月19日……星期二……大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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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課上講“化雪天比下雪天更冷”,果然沒錯。今天天晴了,卻未大晴,下起了大霧,濕漉漉的濕冷透徹骨髓。霧氣在綠色欄杆邊緣凝結成水滴,倒有些“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的意思,我無心傾聽“清響”,隻好奇這大冷的化雪天,水為什麼違反了物理常識沒結冰?
經曆了多場雪仗、往來車輛人群的碾壓和環衛工人的打掃,我們所能觸及的範圍内已沒什麼幹淨的白雪,不是淅瀝瀝和着塵土的泥漿,就是拉拉雜雜随意堆在一起的污濁雪塊。本質上都是h2o,有些能當質清高潔的竹露,有些卻隻是溝渠裡的污濁。當然那污濁也曾是晶瑩無暇的白雪,命運區别如此之大,是從何時開始分野?而我們這些坐在教室裡的人,是否也會和它們一樣?
大風帶着呼号沖擊着手裡的傘,我和藝婷瑟縮地擠一起,躲在傘後,去吃飯的路上遇到張小豆——由于成績很水,說話辦事不怎麼靠譜,又特别愛摻和各種事,人送外号“水痘”。她是藝婷的朋友,藝婷與“四眼”相識、相知、相戀與她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于是一路上都在聊與“四眼”有關的話題。聊着聊着,“水痘”口中意外冒出一個熟悉的名字——萬念,是我認識的那個萬念嗎?還是同名同姓?跟“水痘”核對過外貌長相、家庭背景和求學經曆後,我确定了此“萬念”即彼“萬念”。
“她呀,現在是一個人的情婦!”水痘以說評書的誇張表情和語氣對藝婷和我講道:“那個老男人是原來經常罩着‘四眼’的一個大哥,起碼比她大十幾二十歲,家裡有老婆、小孩,資産估計有四百多萬!他經常開個奔馳去接送萬念,帶她出去旅遊,給她買很多衣服,大多是裙子,不過隻有紅和黑兩種顔色……”
水痘繪聲繪色地講着萬念的八卦,有些是聽來的,有些是她親眼所見,五官滿臉飛的神情不知是想表達驚訝、羨慕還是鄙夷。藝婷對“暗門子”無比唾棄,對萬念卻以同情惋惜為主,在水痘講述的空隙歎息道:“唉!她還這麼小就那樣,也太……那個了……”這份嘴下留情不知與“男主”和“四眼”的密切關系是否有關。對于水痘的話,我通常是不大信的。因為她明明是個女生,卻時常裝出個道上大佬的做派來,擺出成年人會有的兇狠與世故,滿嘴跑火車。不知這是否是我對她的偏見。隻是她這次所言,我有幾分相信。
萬念是我小學同學,回想起與她有關的記憶,就如同翻看一本落滿灰塵的小說,遙遠、真實又虛幻。真實是因為這些實實在在地發生過,發生地與我的物理距離十分切近;虛幻則源于感覺,她與我生活在不同的圈子裡,有些東西我看不懂。
小時候,她爸媽感情不和,她一直跟姥姥住。她姥姥以撿破爛為生,住在堤腳邊的間土坯房裡。上小學時,很多同學喜歡課間跑到校門口的小賣部買零食吃,萬念偶爾手裡有點錢便會招搖地召集一群同學和她一起去小賣部買無花果、果丹皮,拱衛她去小賣部的同學會分得些零食吃。知道她家不富裕的同學開始猜測她買零食擺闊的錢是偷來的。她偷錢的傳言越傳越盛,以至于班上隻要有同學丢了錢,大家第一反應都是先懷疑她。由于從未抓到過現行,她不承認偷錢又無法合理解釋錢的來源,大家也隻能懷疑。但誰都認為這“懷疑”是事實,隻是苦于沒有證據,無法找她讨要丢的錢。
有一次,一個同學交學雜費的錢丢了二十塊,到處找不到,找她理論,她自是不肯承認。于是丢錢的同學糾集了一幫人,打算放學後尾随她到她家找她的家長理論。我是被糾集的那幫人之一。那是我第一次去她家,也是第一次見到那麼破敗、潦倒的地方被稱為“家”:大門用鎖抽屜的小搭扣扣着,門下緣早已嚴重磨損腐爛,離同樣破損腐爛的木門檻有幾指的距離。開門伴随着吱吱呀呀的聲音,屋裡到處堆着些亂七八糟的破爛,老式的熏得烏漆嘛黑的木梁上挂着各種麻包、蛇皮袋子。地是土地,沒砌磚,牆是土牆,牆根的牆皮大多秃噜了,露出裡面的毛石。整個屋子最現代化的就數從房梁上甩下來的“長辮子”燈泡了。屋裡很暗,卻沒開燈。我們一群戴紅領巾的小将尾随萬念進屋後便吵吵開了。她姥姥從陰影中出來,聽清我們的控訴後,操起手邊的笤帚就往萬念身上招呼,嘴裡罵罵咧咧道:“個小崽子騷貨!還敢偷起錢來了!你是不是還偷了老子的錢的?!”
趕得萬念到處亂竄,從屋裡跑到屋外,她哭着大喊:“我沒偷!我沒偷!錢是我爸媽給我的!”
“你爸個闆闆,就不是個東西,老子錢都不給,還給你錢?!”她姥姥拿着笤帚攆着她,邊打邊罵追了出去,嘴裡不斷數落她爸媽的不是:“你媽也不是個東西!把你往我這一丢,什麼都不管,自己就跑了,一分錢也不留下!你倒好,吃我的,住我的,現在還曉得偷老子的錢了……”
“我沒偷!……我沒偷!……”萬念越跑越遠,留下我們一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她姥姥沒追上她,氣喘籲籲地回來,把笤帚往牆角随手一扔。丢錢的同學畏畏縮縮地提出要還錢的事,登時被指着鼻子罵:“哪裡來的一群小xx養的,找老子要的什麼錢?誰偷你的找誰要去!滾滾滾……”面對老人十足的戰鬥力,我們都是十足的弱雞,挨訓後耷拉着腦袋從土坯房裡出來各回各家,錢自然也是沒要到。
略長了兩年後,萬念出落得身材纖細、高挑,有了幾分樣貌,便格外喜歡穿衣打扮起來。當然,大家對于她打扮的花銷來源也是議論紛紛。不知是講漂亮的人都愛跳舞,還是愛跳舞的人都講漂亮,她被選入了校舞蹈隊。也不知她是否真喜歡跳舞,進入舞蹈隊後,她借着舞蹈訓練的由頭,開始名正言順地曠課和講漂亮。再之後,“她沒上初中”和“她被她爸接去市裡上初中”的傳言都有。水痘證實她在市裡上初中,因為她們是初中同學,隻是水痘不确定她是否和她爸住在一起,水痘從未見過她爸送她上下學,隻偶爾見過那個老男人。
所以,對于水痘的講述,我雖有些詫然,卻并不意外。隻是不知她從何時開始,走上了這條路,莫非……某些偶然早已是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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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念小學時是否偷過錢早已成為懸而未決的公案,她是否愛那個老男人也未可得知。
不知從何時開始,“窮”和“愛美”成了原罪。無需證據和審判,大家便依此在心中判定其他罪過。我也是愛美之人,卻也曾一面極力掩飾自己愛美的天性,一面與大衆輿論合力把愛美的萬念默默推向深淵。
有自己的獨立判斷、不人雲亦雲、敢于站在周遭輿論的對立面,從來都是需要勇氣的。堅持自我,也需要以理性認知和客觀判斷為前提,否則隻會是鑽牛角尖的固執和蠻幹。我用了很多年剝離各種僞裝,尋找真實的“自我”,又用了很多年去學會面對異議、學會堅持。
未曾經曆過萬念的經曆,她的心路曆程我無法感同身受。設想:倘若我在她的處境,是否會萬念俱灰失去活下去的勇氣?倘若她多遇到些溫暖的、自帶陽光、能拉她一把的人,她的人生是否會有所不同?可,也許,在她生存的環境中無法生長出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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