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昂根本沒有放心思在飯桌上,不知不覺就被灌了幾杯,從喉嚨一直燒到胃裡。
他撐着椅背站起來,走到飯館外面,吹着冷風,點了根煙,抖了抖煙灰,摁開手機的一系列動作好像已經成了輸入的程序,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又一次點開了徐蘅朋友圈,無意識地上拉松開刷新。
這一次卻有新内容。
沒有配任何一個字,隻是一張圖片,一張機票,關鍵信息打了馬賽克,但目的地清清楚楚地寫着東京,仔細辨認着時間,馬上就要起飛了。
“哎,這位先生,勞駕别堵着門口啊,旁邊讓讓成嗎。”
陳昂退到旁邊,喃喃地說道:“不好意思……”
到了散場的時候,飯桌腿邊堆了好幾個空了的酒瓶,陳昂也忘了自己喝了多少,走起路來直發飄,臂彎裡搭着厚羊絨大衣,自己摸着牆回房間去,皮鞋踢在門邊。
他關上門,背靠着門闆坐在被煙頭燙出好幾個洞的地毯上,腦袋也發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砰砰砰——”
敲門聲。
“小陳啊!沒、沒睡吧,咱們再、再喝!誰、誰先趴下誰——”
隔着門,發着酒瘋的同事被酒店的工作人員勸走了,嚷嚷的聲音越來越遠,一切重歸寂靜,擺在床頭櫃上的電子鐘滴答滴答響。
陳昂突然踉跄着站起來,粗暴地打開自己的行李箱,把裡面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東西一股腦全部翻倒出來,東西落了一地。他把每一個褲兜和衣兜都掏了一遍,襯衫西褲被揉得皺巴巴,洗漱用品也滾得到處都是。
找不到。
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到那張小小的名片。
那天何岸嬉笑着将名片遞給他,他随意地揣進兜裡,然後再也沒去想過。
怎麼可能找到。
陳昂飄走的理智突然回籠,他頹然地靠坐在床邊,看着滿地狼藉,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捂住嘴,踩着滿地亂七八糟的東西沖到廁所去,對着馬桶将剛才吃的喝的全部吐了個幹淨。
床頭櫃的鐘“滴——”一聲長鳴,一個月的最後一天的最後一秒也過完了。
陳昂扶着洗手池站起來,等那陣暈勁兒過去了,漱口洗手,嘴巴裡一陣發苦。
徐蘅送給他的日曆本被放在行李箱的小夾層裡,他甚至還買了個塑料封皮給包上了,生怕弄髒弄皺。他幾乎是認真到執拗地在散落一地的東西裡東翻西找出一支簽字筆,在這一個月的最後一個空白的格子上打了個小鈎。
然後他翻到背面,把那張擋住的小紙片掀開,放到旁邊,顯露出了徐蘅的字迹,認認真真地寫了一大段。
徐蘅的字不算好看,但他寫的很認真,小學生似的一筆一劃。
“新年剛過不久,祝你新年快樂,身體健康,萬事勝意。如果你遵照我們的約定,一個月過完之後再打開,那麼這個時候我應該在去往東京的飛機上。我有些害怕,但我已經不是第一次獨自一個人去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我會很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但我又有一點不好。
今天上日文課,老師給我們欣賞了松尾芭蕉的俳句,我稍微改了一下,讀給你聽。
‘與君之别蛤蚌分離我行遲遲冬亦逝’。”
等陳昂回到南方時,發現街頭的洋紫荊開了不少。
春天快回來了。
二月的東京,還遲遲沒有春的氣息。
徐蘅就像一條突然從缸裡被撈出來扔進大海裡的魚,暈頭轉向,不知所措。他的日文在補習班裡算學得不錯的了,但無論如何也算不上精通,加之學的時間不長,和人溝通起來總是慢了半拍,接收信息的速度也慢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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