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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識的，楊瓒想避開此人，越遠越好，臉熟都沒有必要。錢甯仍在滔滔不絕，半點未察覺楊瓒的敷衍。說話間，兩人已穿過演武場，行至二堂。堂門依舊大開，數名校尉力士分列兩旁。見到錢甯，一名校尉上前，抱拳行禮，道：&ldo;錢百戶請止步，指揮使亦在堂上。&rdo;楊瓒發現，提到指揮使三個字，錢百戶不自覺的壓下唇角，懼意之下，似藏有一絲恨意。&ldo;楊編修，有緣改日再叙。&rdo;百戶是正六品，編修則是正七品。文武有别，錦衣衛的地位卻更加超然。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錢甯對楊瓒過于客氣，更讓後者下定決心：日後遇到這個錢百戶，必須繞道走。&ldo;楊編修請。&rdo;校尉手按刀柄，請楊瓒進堂。不知為何，楊瓒心中突生一絲緊張。借着寬袖遮掩，握了兩下拳頭，深吸一口氣，總算将突起的煩躁壓了下去。與設想不同，室内并非隻有牟斌和顧卿。地上跪着四個人，兩側各有百戶校尉分立，氣氛委實有些壓抑。楊瓒停下腳步，有些不明白，眼前是什麼情形。錦衣衛審案？看着不像。目光掃過，于跪在最左側之人身上稍作停留。雖身形消瘦，神情憔悴，五官相貌确有幾分眼熟。&ldo;楊編修。&rdo;牟斌開口，打斷了楊瓒的思緒。想起自己站在那裡，楊瓒忙收回心神。&ldo;下官楊瓒，見過牟指揮使。&rdo;&ldo;楊編修多禮。&rdo;意外的，牟斌很是客氣。顧卿立在牟斌右側，仍是一身大紅錦衣，腰束金帶。側首看過來，貌似……笑了一下？楊編修以為自己眼花。再看，顧千戶風儀嚴峻，束帶矜莊，哪有半分笑意？一定是眼花了。沒出息。暗自嘀咕一句，楊瓒整肅心神，專心同牟斌應對。&ldo;先時貿然至翰林院尋楊編修，險生誤會，萬請見諒。&rdo;&ldo;指揮使言重。&rdo;寒暄之後，牟斌話鋒一轉，道：&ldo;本官是個直性子，說話辦事喜歡直來直去。請楊編修來，不為其他，實是為了認人。&rdo;&ldo;認人？&rdo;楊瓒有些片刻的不解。&ldo;顧卿。&rdo;&ldo;屬下在。&rdo;&ldo;内中緣由，你解釋與楊編修。&rdo;&ldo;是。&rdo;顧卿應諾，上前兩步，對楊瓒道：&ldo;先時京城有流言，隐指科場舞弊，楊編修可知？&rdo;楊瓒點頭。禍起飛語，衆議成林。曾參殺人的典故，古已有之。流言直指謝丕，更牽涉到謝閣老。甚者，自己也脫不開幹系。楊瓒曾擔心過幾日，但在殿試之後，所有的流言似一夜消失。難道就是錦衣衛的關系？&ldo;此四人即是源頭。&rdo;示意楊瓒近前，顧卿道：&ldo;聞其中一人曾對楊編修有毀謗之言。請楊編修來，即為當面确認。&rdo;至此，楊瓒方才了悟，牟斌口中的&ldo;認人&rdo;是怎麼回事。&ldo;下官盡力。&rdo;認就認，沒什麼大不了。視線掃過四人，最終仍落在左側一人身上。春闱放榜之後，福來樓内曾生出一場口角，牽涉到楊瓒和王忠等人，此人和闫大郎都在場。當然，還有闫璟。隻不過，在認出這人之後，楊瓒又有些為難。&ldo;楊編修可有為難之處？&rdo;&ldo;這……&rdo;遲疑片刻，楊瓒終選擇實話實說，&ldo;若下官沒有記錯，此人姓王，單名炳，乃今科貢士。當日在福來樓内，确對下官及同年口出莠言。&rdo;&ldo;楊編修可認準了？&rdo;&ldo;是，下官确認。&rdo;之所以猶豫，蓋因王炳與王忠同鄉同姓。那日之後，隐約聽王忠提起，兩人似還有宗族瓜葛。王炳犯事，會不會波及到王忠，楊瓒心中實在沒底。王忠以二甲靠後選中庶吉士，早惹了不少人眼。如果王炳被定罪，難免不會有人借題發揮。翰林清貴不假，但在發迹之前，名聲更顯得重要。哪怕沾上一星半點幹系，都會惹來上官不喜，官途不順。最糟糕的，一輩子呆在翰林院，做個七品編修，八品典籍，終生别想出頭。現下，牟斌和顧卿沒問，他不可能貿然幫王忠撇清。那不是幫他，是在害他。正為難時，安靜跪在地上的王炳驟然暴起，似瘋魔一般撲向楊瓒。&ldo;都是你！都是你害我！我必不與你幹休！&rdo;楊瓒不提防，沒來得及閃躲，被王炳結結實實撞在腰上。勁道驅使，不由得後退兩大步，眼見要撞到圈椅，突被一條手臂擎住。淡淡的沉香味傳入鼻端，楊瓒瞬間愣了一下，背部似火燎過一般。&ldo;楊編修可無事？&rdo;&ldo;無事。&rdo;楊瓒側身讓開一步。顧卿收回手，轉向被校尉壓制的王炳，道：&ldo;帶下去。&rdo;聲音沒有起伏，卻讓王炳硬生生從瘋狂中轉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刹那間面如土色。在被校尉拖出門之前，王炳突然大聲呼喊：&ldo;闫璟害我！我願指認！&rdo;話出口，校尉當即停住。顧卿并未理會，仍道：&ldo;押下去。&rdo;闫家父子已被打上&ldo;藩王同黨&rdo;烙印，早晚都要處置。王炳的指認，對天子無足輕重，倒是能給李閣老送個人情。顯然，牟斌也想到這點。&ldo;遣人給李閣老府上遞個信，别用本官的名義。&rdo;&ldo;是。&rdo;楊瓒按着腰側，眉間緊皺。方才還不覺得，現下隻感到一陣陣鈍痛，八成是被撞得不輕。還是早些回客棧，找個大夫看看為好。&ldo;既已無事，下官可先告退？&rdo;&ldo;且慢。&rdo;牟斌突然變臉，收起笑容，肅然道，&ldo;此事關系重大，還請楊編修暫留千戶所内。&rdo;&ldo;下官正抄錄年曆，且需輪值弘文館，恐有不便。&rdo;&ldo;事急從權，還請楊編修莫怪。&rdo;什麼？不等楊瓒想明白，兩個校尉大步走進堂中，奉牟指揮使之命，直請楊瓒往诏獄小住。&ldo;哪？&rdo;他沒聽錯吧？&ldo;诏獄。&rdo;&ldo;下官并未犯罪。&rdo;&ldo;誠然。&rdo;牟斌點頭，大方承認，&ldo;還請楊編修行個方便，本官自然也方便。&rdo;将他無罪下獄，還要他行方便？錦衣衛也不能這般不講理，如此不要臉！&ldo;楊編修請。&rdo;校尉如兩座大山，楊瓒沒有丁點辦法。穿越以來，這是第二次陷入困境。想要脫困，怕比登天還難。如此看來，見到美人并非全是好兆頭。果真是迷信要不得。楊瓒着實想不明白，牟指揮使究竟為何變臉，還變得這麼快。既然事無轉圜，楊瓒不打算繼續硬抗，住就住吧。總有放出的一天……吧？&ldo;牟指揮使，下官尚有一事。&rdo;&ldo;楊編修請講。&rdo;&ldo;可否為下官請個大夫？&rdo;楊瓒苦笑道，&ldo;方才好似是傷到了。&rdo;牟斌嘴角微抖。這楊編修果真不是個善茬。錦衣衛指揮使在上，千戶在側，滿地校尉力士，竟讓人犯暴起傷人，傳出去能笑掉王嶽那厮的大牙！楊瓒發誓，他絕沒有諷刺之意。奈何做久了探子首領，遇事都好陰謀論。&ldo;再者，&rdo;楊瓒自懷中取出幾分名帖，道，&ldo;既然下官要在诏獄小住，這幾份名帖，請指揮使幫忙送回客棧。不麻煩的話，還請遣人至三位相公和幾位尚書禦史府上解釋，非是下官不識擡舉，接下名帖卻不登門，實是另有要事，他日必當面請罪。&rdo;話落，楊瓒扶着腰，施施然和校尉去了。牟斌立在堂上，捧着幾分名帖，很有風中淩亂之感。自國朝開立，凡官員入住诏獄，要麼生無可戀，隻求早死，要麼破口大罵，一一問候廠衛十代祖宗。敢當面威脅錦衣衛指揮使，還讓對方無話可說的芝麻官，除了楊瓒，大概找不出第二個。顧卿絲毫不體諒上官的難處，抱拳行禮，離開千戶所，親自為楊小探花去請大夫。诏獄也有大夫，家傳絕學，治外傷手段一流。楊編修的傷，明顯不在其列。看着空蕩蕩的大堂，牟斌苦笑。陛下，您可是坑臣不淺！乾清宮内，弘治帝勉強用了小半碗清湯，再也用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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