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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讀，何德何能有此殊榮？落在禦史言官眼中，必成罪狀。楊瓒打了個激靈，當即便要開口。朱厚照壓根沒給他說話的機會。手谕寫好，又令張永取來黃絹，大筆一揮，寶印一蓋，直接授予楊瓒調動千戶之下錦衣衛的權利。這且不算，想到楊瓒品級不高，一時之間也不好再升他的官位，朱厚照靈機一動，賜給楊侍讀一件麒麟服，一條金帶。楊瓒傻眼。事情發展太快，快得根本來不及反應。&ldo;臣……&rdo;&ldo;楊侍讀可是不喜麒麟服？&rdo;見楊瓒表情遲疑，語帶猶豫，朱厚照心生誤會，幹脆利落，麒麟服直接換成飛魚服，金帶換成花犀帶。手捧诏谕，楊瓒沒有半點喜意，隻想痛哭一場。得天子賜服，滿朝之上，唯有内閣三位相公和錦衣衛指揮使牟斌有此殊榮。這哪裡是将他放在火上烤，分明是直接扔到火山口，稍不注意便會屍骨無存。無奈歸無奈，事已至此，楊瓒隻能領賞謝恩。同時下定決心，回去就把衣服和腰帶藏好，非必要絕不穿上身。&ldo;陛下，欲詳查此事，凡有牽涉的僧道均要問話。臣不谙此道，可向僧錄司和道錄司點出名單，交由诏獄提審。&rdo;&ldo;可。&rdo;朱厚照點頭。宮中的道士僧人，有一個算一個，都被拿下押入诏獄。無辜者早晚會放還。凡有牽涉其中，經過錦衣衛的手段，藏得再深也會被挖出來。待谷大用和丘聚分頭去傳達旨意，楊瓒想起來時目的，試着開口勸道：&ldo;陛下承先帝遺诏，初登大寶，理當勤政。&rdo;朱厚照不說話。&ldo;陛下純孝，心系先帝。然北疆戰事未平，西南叛亂又起，鹽引之事未盡，邊軍糧饷空虛。諸如此等，縱有内閣六部，仍需陛下聖斷。&rdo;&ldo;朕，朕知道。&rdo;朱厚照滿臉通紅，&ldo;楊侍讀誠意直言，朕都聽着。朕明日一定上朝。&rdo;&ldo;再有……&rdo;還有？朱厚照瞪眼。他都答應上朝了，還要怎樣？楊瓒故作不知，繼續道：&ldo;先時陛下欲苦讀兵書，效太宗皇帝戰陣演武。下月正逢京衛武學操演，另有神機營、三千營、五軍營習操，臣聞兵部正商讨上請檢閱之事。&rdo;京衛操演？神機營、三千營、五軍營？朱厚照頓時雙眼發亮。楊瓒故意頓了頓，才接着道：&ldo;陛下如繼續随意罷朝，内閣六部徒增憂心，此事恐要延後。&rdo;&ldo;朕上朝！&rdo;單言政務，朱厚照必定頭疼。換成兵事，立刻興緻高昂。&ldo;朕明日一定上朝！&rdo;朱厚照站起身，興奮的搓着雙手，在禦案前走來走去，&ldo;神機營和三千營操演，朕早就想看，父皇一直不許！&rdo;完全壓抑不住喜悅，朱厚照忽然停下腳步，迫不及待道：&ldo;不，不必等到明日，朕今日就上朝！&rdo;&ldo;陛下，早朝已過。&rdo;&ldo;朕仿效父皇，升殿午朝！&rdo;&ldo;……&rdo;楊瓒默默低頭，用力捏着額角。這位少年天子，當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朱厚照雷厲風行，想到就做。當即遣中官至内閣和各衙門傳旨，今日午朝！面對這樣的天子，楊瓒除了頭疼，唯有頭疼。見到傳旨的中官，聽到今日要升殿午朝，三位閣老和六部尚書都是愣在當場，半天回不過神。這不當不正的，午朝？饒是老成練達，八風不動的李東陽，也面現訝然，拿倒奏疏，眉毛險些飛入額際。&ldo;陛下要升殿午朝？&rdo;謝遷不确定，又問一次。中官點頭，道：&ldo;未時中，請三位相公至奉天殿。&rdo;謝遷沉默，李東陽放下奏疏，同劉健交換過眼色，心中浮現出同樣的疑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誰能給他們一個解釋？無論滿朝文武怎麼想，午朝之上，朱厚照勁頭極高，精神極好，無論北疆軍事還是西南叛亂，都是當殿拍闆，要糧食給糧，要錢給錢，要人給人！&ldo;戶部庫銀不豐，可自内庫取。&rdo;朱厚照朗聲道，&ldo;先皇以内庫赈軍饷，濟災傷。朕承先皇遺志，欲仿效而行。&rdo;&ldo;陛下聖明！&rdo;朱厚照此舉，大大出乎衆人預料。群臣都開始拿不準，這位少帝究竟是任性的昏君，還是不世出的英主？然有以上表現，朱厚照提出要親閱京衛十二營演武，群臣都沒有反對。&ldo;陛下勤政，實乃萬民之福！&rdo;君臣相得，午朝在一片&ldo;祥和&rdo;的氣氛中結束。朱厚照達成心願，心滿意足。朝臣連番經曆過天子的任性悔改，再任性再悔改，疑惑難解，腳步均有些發飄。無人敢肯定，明天又會是什麼情形。楊瓒随衆人離開奉天殿，踏上金水橋，忽聽身後有人喚他。&ldo;楊侍讀且慢一步。&rdo;轉過身，楊瓒當即讓到一側，恭敬行禮。&ldo;見過李閣老。&rdo;&ldo;不必多禮。&rdo;李東陽表情和藹，道，&ldo;先時送名帖與楊侍讀，一直未見過府。今日遇上，正有幾言同楊侍讀相議。&rdo;&ldo;李相公厚言，下官惶恐。&rdo;李東陽仍是笑，不再多言，隻讓楊瓒随他前往文淵閣。文淵閣？楊瓒吃驚不小。内閣所在，是能随便去的嗎？&ldo;李閣老如有問話，下官知無不言。&rdo;所以，這文淵閣就不必去了吧？李東陽搖頭，&ldo;不隻老夫有話問你。&rdo;總之，閣老親自請人，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沒得商量。楊瓒無奈，嘴裡一陣陣發苦。先是天子，又是閣老，他今天走的是什麼運？初交鋒李東陽當先，楊瓒落後半步，一路走進文淵閣。見劉健、謝遷均在值房内，思及李閣老方才所言，更覺心驚肉跳，惴惴不安。這是要三堂會審？知道比喻不恰當，卻控制不住類似的念頭在腦海中翻騰。暗暗吸一口氣，定下心神。楊瓒上前兩步，躬身行禮，道：&ldo;翰林院侍讀楊瓒，見過劉閣老，見過謝閣老。&rdo;劉健安坐不動，面上看不出喜怒。謝遷微微颔首，态度有幾分親切。因楊瓒與謝丕是同年，又同列三鼎甲，彼此的關系算得上不錯，謝遷對楊瓒自然有幾分&ldo;親切&rdo;。&ldo;楊侍讀且坐。&rdo;同年，同榜，都是人脈。謝閣老豐姿俊朗，高情逸态，并非真的不食人間煙火。否則也不會高居内閣，成為廟堂鼎臣。&ldo;三位閣老當前，下官惶恐。&rdo;楊瓒謝過，不敢坐實，隻蹭着椅子邊。很快，有書吏敲門，送上熱茶。待值房的門關上，李東陽和謝遷自顧品茶，劉健當先開口，道：&ldo;請楊侍讀至此，實有事詢問，非言辭訓誡，無需緊張。&rdo;劉閣老的話不錯，奈何表情過于嚴肅，眉間紋深如溝壑。楊瓒面上保持平靜，手心隐隐冒汗。在三位閣臣面前，竟比面對弘治帝還要緊張。至于朱厚照……還是不要去想，免得&ldo;大不敬&rdo;。&ldo;閣老相詢，下官必知無不言。&rdo;楊瓒再次起身，端正行禮。見到楊瓒表現，李東陽和謝遷暗中交換眼色，都有幾分滿意。劉閣老也不免點頭。年紀雖小，心性卻是沉穩。坐在文淵閣中，面對三人能方寸不亂，實是難得。先帝知人善用，果然沒錯。隻不過……劉健撫過颌下長須，沒錯過楊瓒瞬間的僵硬，笑意隐入眼底。論起朝堂經驗，同上官奏對，還是嫩了些。&ldo;老夫三人請你前來，實為此篇策論。&rdo;楊瓒擡起頭，見劉健自身後架上取下一隻木盒，盒中盡是今科進士的文章。其中一篇，即是楊瓒交給謝丕，又經謝丕送至謝閣老手中的農商策論。&ldo;此文甚好。雖有冒進不足之處，卻不乏可行之議。&rdo;劉健道，&ldo;尤以南北糧秣運輸最善。&rdo;楊瓒想過多種可能，始終沒有想到這種。李閣老親往&ldo;抓&rdo;人，不問金尺，不問牙牌，也不問他在乾清宮中的&ldo;無狀&rdo;，更不問今日天子不上早朝，改上午朝的因由，隻問這篇農商策論？說不通，無論如何都說不通。抿了抿嘴唇，腦子裡纏成線團，額際一陣陣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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