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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殺的是他們，說要殺的也是他們！到頭來，都是為了自己！在這些人眼中，他這個皇帝算什麼？沒長腦袋的傀儡嗎？！&ldo;咳！&rdo;立在一側的張永輕咳一聲，暗中提醒天子，不是發怒的時候。想起楊瓒前番所言，朱厚照狠狠咬牙，深吸兩口氣，勉強将怒火壓下。本想答應朝臣所請，忽然眼珠子一轉，脾氣上來，想殺光這些僧道，收拾幹淨首尾？朕偏不如你們的意！&ldo;諸卿所言甚是。&rdo;朱厚照道，&ldo;然朕思諸卿前番所奏，同覺有理。此事牽連甚廣，确需嚴查。殺之實為不妥，暫且押在诏獄，令牟斌嚴審。&rdo;不殺，一天抽三頓鞭子，照樣出氣！尚未歸列的朝臣傻眼，均未想到，天子會用這種方式甩巴掌。被自己的話堵嘴，如何強辯？劉健三人頗感意外，看着龍椅上的少年天子，各有思量。楊瓒低頭，盡量壓下翹起的嘴角。他就知道！這小屁孩三天不犯熊，渾身難受。不過，這種犯熊方式，倒也大快人心。朱厚照對言官不滿，楊瓒亦然。先前被言官幾次彈劾，扣一頂&ldo;奸佞&rdo;的帽子，無端頂上一堆莫須有的罪名，唾沫星子差點飛到臉上。在長安伯府養病，便是&ldo;同錦衣衛過從甚密&rdo;，心懷不軌，隔三差五就要被罵一場。楊瓒自認不是神仙，也沒内閣三位相公的肚量，必須記仇！天子一錘定音，番僧繼續在诏獄關押。牽連到鞑靼，慶雲侯自身難保，是否能夠翻身，沒人能夠打包票。然侯府曆經四朝，在朝中關系廣布，是否還有後招，同樣無人敢輕易斷言。上言的文官退回隊列，握緊朝笏，輕易不敢再言。短暫的沉默後，戶部郎中史學出班，奏請水陸糧運之事。&ldo;凡運河水道，最為要害。然閘官卑微，往來官船豪商得以擅自開閉水閘，阻塞河道，妨礙糧運。&rdo;&ldo;前番戶科查明，濟甯州豪商擅開南旺閘，停舟水上，阻滞軍糧運送。一介商人膽敢如此，況往來官船！&rdo;&ldo;為革除弊端，臣請升各運河水閘閘官品級，于每年糧運繁忙之時，下各府州縣衙門主事至水閘監督。嚴督官夫按時開閉，如有違令，擅自開閘，阻滞糧運者，必嚴懲不貸！&rdo;史郎中話音落下，楊瓒揉腰的動作驟停，控制不住的睜大雙眼。朱厚照沒有馬上表态，轉而垂詢三位閣臣意見。劉健三人再次眉尾高挑，眼中閃過疑惑。比起之前早朝，朱厚照的變化實在有點大。&ldo;回陛下，臣以為，史郎中之奏乃利國之舉。可準。&rdo;&ldo;好！&rdo;劉健話落，朱厚照立即點頭，極是幹脆。當殿發下敕令，準史學所奏。群臣默然，頭上都冒出一個碩大的問号。經曆太多次變故，一時半刻不敢斷定，這位少帝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整場早朝，李東陽一直沒說話。直到宦官高宣退朝，才同劉健和謝遷低語兩聲。&ldo;真是如此？&rdo;&ldo;不假。&rdo;三位閣老言簡意赅，馬尚書在場，也未必能參透話中含義。正同王忠并行，邁上金水橋的楊瓒，突然後頸一涼，停住腳步，回頭張望，滿臉疑惑。&ldo;楊賢弟？&rdo;&ldo;無事。&rdo;控制住搓胳膊的欲望，楊瓒搖頭，告訴自己應該是錯覺。行到奉天門前，後頸再生涼意。楊瓒駐足，凝眉看向闊長的石路，真是錯覺？家中來人弘治十八年十月癸未，京城大雨。早朝結束，楊瓒急匆匆趕至弘文館。雨勢漸大，夾雜着黃豆大小的冰粒，接連不停的砸下。從奉天殿到思善門，楊瓒一路小跑，官服外的罩袍仍被濕透。雨帽被冰粒打得噼啪作響，楊瓒不得不用手扶住帽檐，才勉強支撐到偏殿。&ldo;楊侍讀這邊走。&rdo;引路的中官比楊瓒還要狼狽，來不及擦去臉上雨水，急匆匆喚來殿内的小黃門，送上幹燥的布巾和熱茶。&ldo;陛下尚要至乾清宮換服，兩刻之後才能到。&rdo;中官退出偏殿打理的空當，另一名中官送上熱茶，對楊瓒道：&ldo;楊侍讀先喝兩口熱茶，暖暖身子。&rdo;&ldo;勞煩了。&rdo;楊瓒冷得直打哆嗦，茶盞端在手裡，杯蓋顫巍巍撞出幾聲脆響。&ldo;楊侍讀客氣。&rdo;中官攏着衣袖，笑得和氣。顧不得茶仍有些燙，楊瓒一口灌下半盞。茶水從喉嚨滾入胃中，一股熱氣登時充滿胸腔。冰涼的雙手開始回暖，楊瓒長舒一口氣。&ldo;楊侍讀若不嫌棄，這是咱家的手爐。&rdo;中官道，&ldo;陛下未至，偏殿不許生火。十月間也不燃地龍，您先将就些。&rdo;&ldo;公公好意，本官謝都來不及，怎敢嫌棄。&rdo;楊瓒笑着謝過，接過小巧的手爐，攏在懷裡。浸透骨髓的寒意漸漸被驅散，聽着窗外的雨聲，不由得有些恍惚。&ldo;尚未問公公高姓？&rdo;&ldo;咱家一個奴婢，當不得什麼高姓。&rdo;中官笑道，&ldo;咱家韋敏，在内官監做事，平時不在偏殿伺候。今遭逢陛下萬聖節将至，姚公公被調去承運庫，咱家才得了差事。&rdo;說話間，楊瓒手中茶盞已空，殿外傳來車輪聲。韋敏當即道：&ldo;必是禦駕，楊侍讀快随咱家來。&rdo;放下茶盞，楊瓒盡量拉平官袍，下擺雖有濕痕，好歹比先時體面不少。殿門外，兩隊内衛、數名中官拱衛一座肩輿，停在石階前。輿身以紅闆制成，窗門鍍有金銅。頂蓋俱刷金漆，四角鍍金銅雲朵。轎杠亦是紅木，前鍍龍頭，後釘龍尾，以人力扛起，行在雨中，活似兩條金龍穿透雨幕。肩輿四面垂下油絹雨布，正面掀起，是一簾黃絹轎衣。扛輿的中官放下轎杠，一名中官掀起轎簾，兩名中官撐布為天子擋雨。朱厚照一身明黃色盤龍常服，單袖搭在額前，快跑幾步，直接進了偏殿。&ldo;臣楊瓒，拜見陛下。&rdo;&ldo;楊先生請起。&rdo;朱厚照顯然心情不錯，接過中官遞上的布巾，随意抹掉臉上的雨水，笑道：&ldo;沒有兩步路，偏要這麼麻煩。朕早晚要把這規矩革了。&rdo;宮内的規矩，多是太祖和太宗皇帝年間所定。甭管這話能否落實，朱厚照可以說，楊瓒不能應。&ldo;楊先生也淋了雨？可莫要着涼。&rdo;&ldo;禀陛下，臣無礙。&rdo;打量兩眼，朱厚照扔下布巾，直接道：&ldo;張伴伴，送兩個火盆上來。&rdo;&ldo;陛下，十月……&rdo;&ldo;管他十月十一月，朕覺得冷。&rdo;&ldo;奴婢遵命。&rdo;天子言冷，别說十月，伏天照樣架柴堆。隻不過，這事的得在宮裡捂住，傳到言官耳朵裡，又得讓陛下心煩。張永沒有多說，朝韋敏擡了擡下巴。後者會意，退出偏殿，叮囑伺候在殿前的小黃門，嘴巴閉緊，誰敢多嘴，直接送去司禮監。&ldo;公公放心，奴婢絕對不敢。&rdo;&ldo;真不敢假不敢，嘴皮子做不得準。&rdo;韋敏袖着手，道，&ldo;咱家跟着陳公公多年，好歹學會幾分眼色。聽咱家一句勸，不保你們飛黃騰達，到底能讓你們多活幾年。&rdo;&ldo;是。&rdo;小黃門被吓得臉色發白，俯仰唯唯，先時升起的幾分好奇都丢去了爪哇國。偏殿内，中官送上火盆，驅散寒意和潮氣，楊瓒頓感舒服許多。&ldo;陛下，臣今日……&rdo;&ldo;楊先生，且慢些再講。&rdo;朱厚照坐在案後，苦笑道，&ldo;朕早膳沒用多少，現正腹中轟鳴。&rdo;楊瓒頓住。這讓他怎麼回答？&ldo;谷伴伴，豆糕怎麼還沒送到？&rdo;&ldo;陛下，奴婢再去催催。&rdo;谷大用躬身退下，楊瓒小心問道：&ldo;陛下早膳用得不多？&rdo;朱厚照擺手，道：&ldo;朕飯量見長，禦膳房送上的都是定量，自然不足。&rdo;定量不足？楊瓒有幸&ldo;陪用&rdo;過幾次禦膳，可以拍着胸脯保證，即便不是珍馐佳肴，米飯的分量絕對足夠。看看身條仍在抽長，漸有竹竿趨勢的少年天子，楊瓒的神情有幾分複雜。能說出&ldo;定量不足&rdo;這句話，難以想象，朱厚照的飯量已大到什麼地步。如果自己也有這等胃口，是否能趁着年輕再長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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