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深,桓容獨自坐在榻旁,面前是半攤開的竹簡。夜雨淅淅瀝瀝砸落,冷風卷過窗外,燈光暈黃搖曳,将落在牆上的影子不斷拉長。阿谷突然感到喉嚨發緊。伺候桓容這段時日,她見過桓容許多樣子,自認對小公子十分了解。可面前這個少年讓她陌生,比當日打上庾府時的氣勢更為可怕。&ldo;阿谷。&rdo;&ldo;奴在。&rdo;&ldo;你從何時跟随阿母?&rdo;&ldo;回郎君,奴自十歲便伺候殿下。之後随殿下入桓府,&rdo;阿谷小心道,&ldo;至今已有四十載。&rdo;&ldo;這麼久了啊。&rdo;桓容轉過頭,眉尾輕挑,雙眸湛亮,&ldo;阿母對你可好?&rdo;阿谷隐隐覺得不對,仍是繼續道:&ldo;殿下對奴極好。&rdo;&ldo;果真?&rdo;&ldo;奴不敢有半句虛言。奴少時台城曾遇兵禍,得殿下相護才保住性命。&rdo;&ldo;如果是這樣,那我就不明白了。&rdo;桓容蹙緊眉心,語調沒有任何起伏,卻如一記重錘砸到阿谷頭頂。&ldo;你口口聲聲說阿母對你好,為何又要背叛阿母?&rdo;&ldo;郎君,奴不敢,奴沒有!&rdo;阿谷跪在地上,臉色一片煞白。&ldo;沒有嗎?&rdo;桓容起身走到阿谷面前,俯視半晌,搖頭道:&ldo;當日阿兄同我在廊下說話,身邊隻有你和阿楠。阿兄說的話,阿父為何會一清二楚?&rdo;阿谷張張嘴,喉嚨間發出一聲單音。&ldo;我不了解你,卻知道阿楠。&rdo;&ldo;阿父回府之後,你時常會借口離開。之前我沒有多想,以為你是去見阿母。結果,&rdo;桓容頓了頓,聲音愈發顯得低沉,&ldo;阿父喚我當日你在哪裡?為何如此湊巧,偏偏當時不在?&rdo;&ldo;我想了很久,不願意相信。可是事情經不起推敲,人也經不起觀察。阿谷,阿母對你不好嗎?我對你不好嗎?為何你要給阿父送信?&rdo;阿谷伏在地上,渾身顫抖,想要争辯卻是無言可辯。桓容回到矮榻旁,彎腰撥亮三足燈。&ldo;如果阿父沒有調走健仆,我不會這麼快發現。&rdo;桓容坐到蒲團上,束發的帛巾微松,烏絲如雨瀑垂落肩後。&ldo;新來的健仆我不熟悉,阿楠不熟悉,其他婢仆更是一句話都說不上。你偏偏和其中兩三人頗為熟稔。&rdo;哪怕沒有當面說話,神态間卻做不得假。新來的健仆渾身煞氣,小童和婢仆都要繞着走,便是阿麥都不願當面。破綻實在太多,想忽視都難,桓容收起竹簡,手指擦過光滑的邊緣,問道:&ldo;我想知道,阿父究竟許了你什麼。&rdo;&ldo;奴、奴有一侄現在姑孰。&rdo;&ldo;阿母知道嗎?&rdo;&ldo;殿下不知。&rdo;阿谷面如死灰,道,&ldo;奴大父有兩子,早年失散。奴父僅有奴一女,伯父一脈尚存一子。&rdo;&ldo;我明白了。&rdo;阿谷猛然間擡頭,看向桓容,顫聲道:&ldo;郎君,奴……&rdo;&ldo;我說明白,不是言你無過。&rdo;桓容沉聲道,&ldo;如果你将此事報于阿母,阿母豈會不護你?&rdo;阿谷低下頭,既羞且愧。&ldo;我要一份名單。&rdo;名單?阿谷圓睜雙眸,嘴唇顫抖。&ldo;凡是你知道的,曾向姑孰傳送消息,對阿母不忠之人,一個不漏全部說出來!&rdo;桓容一字一句道。&ldo;郎君,奴、奴不能,郎君,您殺了奴吧!&rdo;桓容握緊雙拳,告知自己不能動搖。&ldo;阿母心慈,婢仆犯錯隻罰做田奴,我不會殺你。&rdo;阿谷抖着肩膀,淚水洇濕臉頰。&ldo;我要名單。&rdo;桓容硬聲道,&ldo;你将知道的人說出來,我将你交給阿母處置。并會向阿母求情,不牽連你的其他親族。&rdo;&ldo;郎君!&rdo;阿谷駭然。&ldo;不要以為你死了就萬事大吉。&rdo;桓容繼續道,&ldo;你要是死了,阿父會心慈留下後患,還是當機立斷一了百了,你最好想想清楚。&rdo;阿谷猛然擡頭,視線落在桓容身上,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桓容表情不變,眸光始終冰冷。他願意這樣嗎?本以為能躺在金磚上睡覺,結果卻是朝不保夕。桓大司馬步步緊逼,不想丢掉小命,再不能糊裡糊塗粗心大意。南康公主清理過兒子身邊,卻忘記了自己。所謂的燈下黑,指的就是阿谷這種情形。能活着沒人想死。為今後考量,桓容必須邁出這一步。桓容贈禮翌日清晨,建康城迎來難得的晴天。不見多日的舢闆小船聚到河上,半數船篷還帶着裂縫缺口,明顯是被連續幾場冰雹砸毀,尚未來得及修補。幾艘商船先後停靠碼頭,船主們一邊盯着船夫和健仆裝卸貨物,一邊談論北方戰事。&ldo;氐人發兵兩萬,氣勢洶洶,大有要搶回陝城的架勢。誰能想到,剛一交鋒就被鮮卑胡大敗,損兵折将不說,主将竟然丢下隊伍跑了!跑得慢的都被斬殺!&rdo;&ldo;所言确實?&rdo;&ldo;我聞氐人兇悍,個個能以一當十,怎會敗得如此之快?&rdo;&ldo;難道是疑兵之計?&rdo;&ldo;不可能!&rdo;一名面容硬朗,膚色古銅的船商道,&ldo;氐人是真被鮮卑胡打得潰不成軍。我親眼見到逃兵劫掠百姓,甚至進攻塢堡。&rdo;&ldo;塢堡?&rdo;&ldo;對,可惜碰到了鐵闆。&rdo;船商咧嘴笑道。&ldo;也不看看城頭挂的是哪家旗,搶到秦氏塢堡,純粹是自找死路!百十個氐人都被殺死,屍體挂在塢堡外邊,血腥味下雨都沖不走。&rdo;&ldo;見到這些屍首,潰逃的氐人再不敢打塢堡的主意,追擊的鮮卑胡都躲得遠遠的,唯恐被誤認挂上塢堡外牆。&ldo;&ldo;如此一來,氐人豈不是要記恨?&rdo;&ldo;記恨?他們剛剛吃了敗仗,防備鮮卑胡都來不及,哪裡還敢再惹上秦氏塢堡。到頭來,肯定要上門賠禮道歉,再送上幾百頭牛羊。&rdo;&ldo;果真?&rdo;船商們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說話的漢子除了河上運輸,還曾由南海郡出航,同海上的胡商做生意。他們帶回的消息未必都是真的,但有七八成不假,足夠建康城消化好一陣子。貨物裝卸完畢,船商們立即分散開,半數前往大市交易,餘下候在碼頭附近等着買家上門。秦璟一行選擇由水路出建康,其後沿河北上,過淮陰後改換陸路,快馬加鞭趕回塢堡。在碼頭等船時,聽到船商們的議論,健仆無不皺緊眉心。&ldo;郎君,沒想到氐人敗得這麼快。&rdo;&ldo;還早。&rdo;秦璟有前朝士子風,儀表超群,俊雅不凡。單是站在河岸邊就足夠惹眼,說話時唇角微勾,當即引來不少小娘子&ldo;驚豔&rdo;的目光。&ldo;戰事剛起,尚不足以言勝負。氐人兵力少于慕容鮮卑,但兩萬人也不至于傷筋動骨。&rdo;&ldo;郎君的意思是,氐人會繼續發兵?&rdo;&ldo;九成以上。&rdo;秦璟單手按住佩劍,眺望逐漸靠近的河船,低聲道,&ldo;以苻堅的為人,吃了這麼大的虧,定然不會善罷甘休。近日必将再次發兵,且兵力定然超過兩萬。&rdo;話音未落,河船已經接近碼頭。船頭旗幟揚起,竟是謝氏的标志。船闆上走下兩名健仆,肩闊臂長,身材精壯。一人行禮道:&ldo;郎主命仆等送郎君出城。&rdo;衆人将要上船,岸邊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數匹健馬自巷尾飛馳而來,為首的郎君着玉色大衫,衣領敞開,長袖衣擺随風舞動,道不盡的俊逸潇灑。&ldo;幼度?&rdo;認出來者是謝玄,饒是秦璟也吃了一驚。士族郎君策馬飛奔?此地真是建康,不是胡族占據的北方?謝玄到了近前,猛的一勒缰繩,自馬背翻身躍下,朗聲道:&ldo;玄愔北歸,玄自當來送。&rdo;說話時伸手探入衣内,取出一封書信,道:&ldo;此乃叔父親筆,望能轉呈足下大君。&rdo;&ldo;幼度放心。&rdo;&ldo;另有一事,&rdo;謝玄表情微有些古怪,自馬背解下一隻絹袋,遞給秦璟道,&ldo;袋中之物是容弟托我相送。我竟不知玄愔貼身的青銅劍也肯送人?&rdo;秦璟無意多做解釋,伸手接過絹袋收入袖中。&ldo;多謝幼度相送。&rdo;謝玄還禮,湊近問道:&ldo;容弟送的是什麼?似是珍珠?&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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