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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頁(第1頁)

&ldo;陛下!&rdo;王坦之一聲低喝,仍沒能引起司馬奕的注意。後者借着簾幕遮擋,又肆無忌憚的打了個哈欠,繼而向一側歪倒,當着群臣的面睡了過去。呼噜聲在殿中回響,格外的清晰。不隻一名大臣臉色鐵青。王坦之握緊笏闆,就要邁步上前。謝安抓住他的胳膊,輕輕搖了搖頭。殿中靜默許久,落針可聞。司馬奕的呼噜聲愈發明顯,像是諷刺,又像是兩個巴掌落在衆人臉上,瞬間又紅又腫。他們在這裡争論北伐,勞心勞力,推舉郗愔同桓溫分權,為的是什麼?結果天子倒好,半點不關心,反而在朝會中途睡了過去!謝安無聲歎息,俊美的面容難掩失落。王坦之被謝安拉住,沒有當殿怒叱,時任尚書仆射的王彪之卻是沒人能攔,當場從位置上站起,走到禦座前,隔着垂簾高聲道:&ldo;陛下!&rdo;呼噜聲為之一頓。司馬奕打了個激靈,爬起身,嘴角竟還留着一絲晶亮。&ldo;你們都商議好了?那退朝。&rdo;說完,毫不理會王彪之驟變的表情,也不顧群臣錯愕,直接走出簾後,一邊打着哈欠,一邊離開朝會。&ldo;這……&rdo;&ldo;簡直荒謬!&rdo;群臣皆驚,滿殿斥責之聲。謝安再次歎息,不知天子是真的無心朝政,還是以此作為反抗,但長此以往總是不妥。想到這裡,謝安拉了拉王坦之,又給王彪之遞了個眼色,三人湊到一處,低聲商量,天子既然不理事,說不得要向太後遞送奏疏。&ldo;今遇北伐大事,關乎收複失土,朝廷安穩,實乃萬不得已,非得如此。&rdo;褚太後出身高門,曾臨朝攝政,于政事頗有見地。即便懿旨不能代替聖旨,但有太後在宮中坐鎮,總能想法勸說天子,督促天子下旨,不要耽誤朝廷辦事。換做後世封建王朝,這樣的想法可謂大逆不道。但在現下,卻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司馬奕不理朝政,明顯破罐子破摔。桓溫率領五萬大軍北伐,雖有郗愔分權,但世事難料,萬一北伐順利,桓溫欲借機篡位,以天子如今的表現,難言百姓會不會繼續擁護&ldo;晉室正統&rdo;。說一千道一萬,晉室最大的優勢是漢家正統。隻要不是被胡人打進建康,桓溫以天子無德無能舉兵謀反,不過是被罵上幾年,隻要施政得當,其後代子孫照樣可以穩坐皇位。參考曹魏代漢,司馬氏取代曹魏,誰敢說桓溫不會真取司馬氏而代之?謝安和王坦之等都是憂心忡忡,奈何正主卻不放在心上,讓他們有力氣都沒法使,隻能幹着急。&ldo;庾始彥奔出建康,此後未有消息。桓元子有意将庾氏全族下獄,僅庾友一支同桓氏為姻親,勉強可逃過一劫,其他人恐怕……&rdo;後邊的話不必多說,衆人皆心知肚明。庾柔庾倩已死,殷涓正在流放途中。庾希為自保逃出建康,并非不能理解。然而他隻顧着自己,沒有考慮親族,連庾邈和庾攸之都沒有得到消息,這就未免讓人心寒。&ldo;依我看,他不會返回暨陽,能投奔的地方也是有限。&rdo;&ldo;前青州刺使是他外兄,有沒有可能?&rdo;衆人各有議論,始終莫衷一是,到頭來也沒讨論出結果,反倒又添一樁煩心事。後宮中,司馬奕召來妃妾嬖人,繼續大擺筵席,飲酒作樂,半點不關心朝臣的反應。庾皇後已病了半月,醫者每日診脈煎藥,殿中彌漫着苦澀藥味,病情卻不見好轉,甚至有加重的趨勢。褚太後去看過兩次,回殿後便搖頭。&ldo;治得了病救不了命。&rdo;打定主意不想活,服再多的藥也是無用。南康公主近日常入台城,一為了解朝中消息,二來,是為太後宮中藏着的一副軟甲。&ldo;說得稀奇,不過是樣子好看。&rdo;褚太後實在沒辦法,隻能讓宦者開庫房,将裝軟甲的箱子擡來。&ldo;别看名為軟甲,上身也有幾斤重,瓜兒那身子骨能撐得住?&rdo;這套軟甲不似魏晉将官穿戴的铠甲,倒類似改良版的鎖子甲。&ldo;說起來,這還是元帝帶過江的,其後賜于我大父,至今已有近五十年了。&rdo;褚太後一邊說,一邊令婢仆展開軟甲,道:&ldo;這甲擋不住刀槍,倒是能擋一擋弓箭。當初我入宮,大父做主将這甲給了我,待日後留給我子,沒想到……&rdo;褚氏家主的本意是向晉室表忠,也為保護帶有褚氏血脈的皇子。可惜,褚太後的親子早死,未及冠便去世,這套軟甲壓根沒了用處,隻能藏于深庫,日久落塵。南康公主得知桓容要随軍北伐,心焦似火,恨不能提劍殺去姑孰,斬了桓溫和郗超的頭顱。經過李夫人一番勸說,才讓公主殿下壓下火氣,轉而為桓容搜羅保命之物,這套藏在太後宮的的軟甲自然就入了眼。&ldo;實話同太後說,瓜兒這次随軍北伐是那老奴的主意。&rdo;南康公主正對褚太後,表情冰冷,&ldo;要是能讓瓜兒一路平順,他就不是桓元子!&rdo;褚太後默然。&ldo;我不求太後能下懿旨,也沒指望官家能硬氣一回,駁回那老奴的上表。唯一的指望就是能護得瓜兒平安,讓他囫囵個的回來。&rdo;南康公主少在人前示弱,遑論流淚。現如今,想到兒子的安危,她竟雙眼泛紅,少見的現出軟弱之态。褚太後做過母親,知曉失去孩子的痛楚。見南康公主這個樣子,還有什麼可說,送出軟甲不提,更讓宦者取出一把漢朝大匠鑄造的匕首,用來給桓容防身。&ldo;多謝太後。&rdo;南康公主沒有客氣,也不是客氣的時候。妥當收起軟甲匕首,壓下眼角酸澀,道:&ldo;大軍六月出發,至少要三個月才能回來。這期間,太後需做好準備。&rdo;&ldo;我知。&rdo;褚太後點點頭,道,&ldo;外有郗方回,内有謝、王幾家,大司馬未必能真的稱心如意。&rdo;&ldo;太後有把握便好。&rdo;&ldo;把握?&rdo;褚太後苦笑,道,&ldo;我哪裡有把握。最好的打算就是桓元子不篡位,哪怕是要廢帝另立,我也認了。&rdo;南康公主沒有接言,心知褚太後是被逼得沒辦法,才會說出這番話。&ldo;太後,事情尚未到那個地步。&rdo;&ldo;阿妹。&rdo;褚太後搖搖頭,苦澀道,&ldo;你原就比我看得清楚,當初還是你點醒了我。我知你是想安慰我,但事已至此,我甯願想到最壞,也不想繼續做夢。&rdo;南康公主沉默了。殿門外,撐着病體來見太後的庾皇後也沉默了。天空中聚起烏雲,雷鳴轟然而起,丈粗的閃電自天邊砸落,又是一場大雨。台城外,帶有各家标記的牛車匆匆而行,健仆甩起長鞭,犍牛沖開雨幕。台城内,南康公主告辭太後,由婢仆撐傘離開長樂宮。庾皇後站在廊檐下,目送南康公主的背影消失,嘴邊溢出一絲鮮紅,伴着宮婢驚恐的叫聲,緩緩軟倒在地。樂聲伴着歌舞聲隐約傳來,應和閃電雷鳴,就像是變了調子的哀樂,為即将到來的狂風驟雨而起。回到桓府,南康公主來不及休息,命人将裝有軟甲的箱子送上馬車,令忠仆馬上啟程趕往鹽渎。&ldo;務必送到我子之手。&rdo;&ldo;諾!&rdo;忠仆半點不敢耽擱,冒雨駕車趕往碼頭。雨越來越大,順着半開的窗飄入室内。阿麥想要上前關窗,被南康公主止住,非但窗不關,更要将門敞開。&ldo;殿下,雨水大,恐要着涼。&rdo;&ldo;無礙。&rdo;南康公主站起身,幾步走到門前,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順着臉頰滑落。李夫人自廊下走來,身着燕尾袿衣,淺色長裙,腰間一條絹帶,帶下綴有環佩,行走間微微撞擊,發出悅耳脆響。&ldo;阿姊。&rdo;李夫人走到回廊盡頭,踏上屋前木闆,木屐聲嗒嗒作響,應和雨水,敲擊出動人的旋律。&ldo;阿妹來了。&rdo;南康公主沒有轉身,依舊仰望層雲。&ldo;我昨日調好幾味香,剛派人給姑孰送去。&rdo;李夫人停在南康公主身前,烏發堆成高髻,僅有一枚花簪。容顔嬌美絕豔,遠勝珍珠玉飾。&ldo;已經送去了?&rdo;&ldo;送去了。不出意外,郎主和兩位公子身邊都有。&rdo;南康公主終于轉頭,看向李夫人,問道:&ldo;可會疑心到阿妹?&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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