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崖刀道:“你說錯了一點,隻有從外迎入的城主才能被稱為‘雲中君’,‘雲中君’并不止是宗師之中第一人這樣簡單。”他一字一句道:“‘雲中君’是,大、宗、師。”觀樂逾皺眉,談崖刀眉眼一凜,道:“凡夫俗子焉識我輩?世人如今将宗師與大宗師混為一談,以為大宗師是對宗師的尊稱,未免無知可笑。”他道:“從文之人中尚且有體質孱弱,而心智超群,最終也能冠絕一時的例子。可從武之人,若僅有體魄強健,心志不堅,或是悟性不足天生蠢笨的,能止步于小宗師以下都要算僥幸。習武之人必須身心同時經曆千錘百煉,方才有可能晉升宗師境界,而後機緣際會破大劫,才能成就大宗師,成為武道聖人。”大宗師古稱“聖人”,樂逾道:“我不想掃你興緻,然而聖人不存,已有數百年,也難怪被世人所遺忘。若種種記載屬實,周始皇帝定九州大一統之前,天下混戰,宗師的人數便如今日小宗師之人數,人物輩出如星辰,各領一時風騷,待到四海安定,武林就走向凋敝。如今雖然我不願承認,但是春雨閣主人的推測并沒有太大謬誤,如今各國宗師都有了天人五衰的征兆,江湖已漸窮途末路。”談崖刀打斷他道:“不會——”他動唇道:“隻要大宗師現世。”樂逾放下颀颀,道:“好,那麼談首座是要告訴我,失蹤已久的當代斷天君蔔出,當今四位宗師中将有一個成為聖人?”談崖刀道:“并非如此。”佛殿内,容妃道:“斷天君上斷天機,雲頂城與我周室有舊,前一代斷天君在世時,你的外祖父母曾請他為帝子帝姬們推算命格。他曾批寫……”容妃痛苦道:“我是,‘南方至貴之女子’。‘父為皇帝,兄為皇帝,夫為皇帝,子為皇帝。’當時父皇母後且不知這一卦何解,又哪知……”其後家國淪亡,暴民沖入行宮,她的兄長,末代周天子被分屍,庶母姐妹皆缢死,行宮為大火連月焚毀,唯有她撿回一條命,身不由己被帶到楚國,未出父母孝期便不得不忍辱失貞于楚帝,多少年來午夜夢回猶是那一日,如墜阿鼻地獄不得超生。容妃心中煎沸,蕭尚醴但覺額頭被她點滴淚水浸濕,一言不發地跪在她身前,抱住她的雙腿,将頭埋在她膝上。他這般毫不遮掩對母親的孺慕,容妃拭淚笑道:“我注定‘夫為皇帝’,這便是為何你父皇不肯放過我……為何你酏哥哥一生下來便是太子。後來我生下你,你父皇又大費周折,尋來當代斷天君為你與酏兒批命,他隻說……”蕭尚醴目中如有火燒,晶亮含光,與她對視,兩張一般昳麗的面龐,她撫幼子面頰,凄然道:“真像,真像呀……他隻說我今生有兩個兒子,都是‘非要為帝,則命不久’。酏兒一心要做一位仁君,果然早逝,不得為帝。而你……母親怕你重蹈他覆轍,又怕你即使得到大統,繼位後不多久也會早逝,日夜憂心,阻攔你,要你規行矩步不要肖想皇位。可命數天定,又豈是人力可以更改,我認了,我認了……畢竟——”容妃與談崖刀說出同一句話來:這一代斷天君臨死前留下的最後一卦是,“大争之世,天選之人”。廟堂之上,誰是天選之人?江湖之深,誰又是天選之人?一統天下的君主總是與大宗師同時現世。談崖刀道:“當代斷天君失蹤,是因為他對我師尊癡心一片,所以十餘年來一直隐匿在磨劍堂内。但是他此生最後一卦蔔出,大宗師不會是由當世任何一位宗師所成就的。正因‘天選之人’已現世,當代宗師才全數陷入天人五衰,無論是誰,都要給‘天選之人’讓路。而這天選出來的大宗師,就在今日的小宗師之中。”他提到當代宗師“全數”陷入天人五衰,卻與殷無效口中“北漢國師絕不會陷入天人五衰”之語矛盾。樂逾心道,必與那莫名死了的斷天君有關。他道:“可斷天君并未算出是小宗師中的哪一個。”細思他出島以來所見所聞,瑤光姬固然不負小宗師中第一人,淩駕諸人之上,單就兩夜前一場混戰,談崖刀,裴師古,蔺如侬,哪個不是人中之傑。更何況江湖深遠,尚有許多不見其人,不留聲名在外的小宗師。談崖刀道:“我原以為是瑤光。”樂逾重複道:“‘原以為’?”他道:“因為你。你十四歲殺天山蠱王,名震江湖,世人以為你那時便有小宗師修為。師尊曾令斷天君推算過你的生辰命數,而後收瑤光為親傳弟子,她雖是女子,可命格與你幾乎無差,隻是比你恰好小五歲。我不知道裡面有什麼玄機,隻是自師尊引瑤光登上大道以來,你的修為再難求寸進,或許你與她真是相生相克。”瑤光姬的身份藏在名号裡,瑤光是北鬥第七星,暗伏她是北漢左親王七郡主。七郡主生時恰逢瑞象,故得汗王賜封号“至和”,正所謂“瑤光之精,至和之珍,彩霞之色,景星之文”。瑞象之日即是她生辰,曆曆可查,樂逾的生辰卻不是能輕易查知的。他道:“尊師真是神通廣大。”談崖刀擰眉道:“她修為在你之上,卻敗在你手下。正如兩晚以前,你不應該勝,卻最終勝了。——難道真是天意?”樂逾哂道:“你問我,我問誰?說不定人人以為天選大宗師将出在我與她之間,最後卻是名不見經傳的什麼人橫空出世。”談崖刀不為所動,道:“無論你信不信,我言盡于此。這一回我來錦京隻為赴小宗師之會,此會昭告大争之世已到來,以往小宗師都是獨自修行,可是當世既然天意注定,幾百年間唯一一線能成就大宗師之身的機緣落在我等之中,今後的江湖,就是我輩中人各憑身手,各顯神通。錦京與天下相比隻是一隅,而南楚一朝于你我追逐的大道相比更隻不過是一瞬。你若是還為區區私情,為一個男人,留在錦京固步自封,簡直愚蠢!”樂逾拭擦過颀颀,忽然彈劍,劍鳴如磬聲高亢,驚破一室靜谧。他道:“承蒙談首座代我操心,那麼談首座為何要對我說這些?”談崖刀此時才一消面上郁郁寡歡之色,傲然笑道:“無論天選大宗師是你還是瑤光,我隻會死在大宗師手下。能晉位宗師也好,不能也罷,我難逃一死,但我的死法必須由我來選——我要放手一搏戰至最後一刻,所以你們越強越好。”世間小宗師皆已是百裡挑一千裡挑一的人物,能成就宗師的仍是十中無一。他們拜在宗師門下,習武之初已知若不能晉入宗師境界,便連活到四十都艱難。四十歲不成宗師,則畢生無望,多少小宗師被逼至飛蛾撲火,強行閉關以緻重傷殒命,或是效仿師怒衣當年隻身轉戰天下,把其餘小宗師的性命當做渡自己到彼岸的筏子,到頭來未成功就慘死。可求道之心,縱使百死不言悔。談崖刀語盡起身,一身黑袍,腰懸長刀,卻仿似心有所感,行出幾步忽地回身,卻見半室昏暗半室日光,樂逾放劍在膝前,以手勢對他比了一個“請”,恰是應允來日約戰的起手姿。他心中驟定,再起步之時,一股沛然鬥志自他身上沖霄而起。直至殷無效來送藥,樂逾仍對劍不動,颀颀光勝匹練,映他一身不動如山,雙眼猶如刀劍,道:“大争之世……天選之人。”殷無效立即向窗外望了一眼,碧湖柳堤杳無人迹,他卻了然道:“他告訴你了?”樂逾道:“宗師都應陷入天人五衰,唯獨北漢舒國師得以幸免,就是因為斷天君對他癡心一片?斷天君是怎樣的人?”殷無效一怔,宛如回憶,慢慢道:“這一代的斷天君,也是末代斷天君,名叫嵇疏音,他常穿淺黃色衣服,一身檀香味,最喜歡的藥材是栀子,是個可悲的癡情人。”樂逾暗道:你對顧三,又何嘗不是可悲癡情人。殷無效道:“斷天君之所以能斷天機,是因為他們有一架世代傳承的‘天機’。唯有斷天君一脈的血氣可推動天機演算,他原本應留在雲頂城教養下一代斷天君,卻為了一個男人盜出天機,又耗盡精力血氣,保他不遭天人五衰,就像鲛人泣珠,淚竭而亡,他推算不休,早早耗盡周身精血,年不足三十已血竭而死。”他想起嵇疏音油盡燈枯之時,猶對摯愛之人笑道,“我很歡喜,能遇見你,為你而死,你雖不會愛我,但我很歡喜”,一邊說一邊望向樂逾,道:“所以情之誤人,竟至于此。”樂逾卻道:“能引來一位斷天君如此傾慕,令師尊想必是天姿國色。”殷無效愣了一愣,沒想到他連宗師都敢輕薄,唇邊露出笑意,道:“你看我長得如何?”他額頭光潔,唇色淡柔而雙唇豐潤如菱,意态和婉,笑時從不露齒,方才熬藥弄得鬓發微散,樂逾捏住他下巴,道:“好一位美男子,令人心蕩神搖。”殷無效眼尾帶笑,道:“比這張臉再出色三、四成也就是了。”樂逾放開他道:“難怪,你說情之誤人,不如說美色誤人,還叫被誤的人心甘情願。”殷無效與他隔茶桌對坐,半身在陰影裡,神色一時晦暗難明,含笑道:“你這是,終于承認被美色所誤了?我勸過你多少次去閉關,你充耳不聞,還要我給你開治标的藥方,果然是為了那個不知道是誰,與你春風一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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