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真是……怎麼說他呢!她哀哀的,眉心緊蹙,覺得很屈ru。眼裡含着淚,努力不讓它掉下來,仿佛掉下來,連尊嚴也一并墜地了。身後有腳步聲,輕而纏綿。她沒有回頭,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可以辨認得出來了,他的步伐有種一唱三歎的哀緻味道。慢慢接近,她抖擻起了精神,準備好好同他算算舊賬。&ldo;怎麼坐在這裡?&rdo;他說,在她身後站定,&ldo;我以為你走了。&rdo;她唔了聲道:&ldo;我答應了不走的,向來說話算話。官家不叫人傳我,怎麼自己起來了?&rdo;&ldo;躺久了不舒服,傷的是手臂,又不是腿。&rdo;她轉過頭看他,&ldo;官家,我有個問題想問你。&rdo;他點點頭,&ldo;你說。&rdo;她牽着裙子把那個傩面緊緊蓋住,臉上堆砌起一層微笑,&ldo;你也坐下,我們聊聊過去好麼?&rdo;他出身顯赫,從來沒嘗試過席地而坐,低頭看看這石階,心裡嫌髒,但還是坐了下來。和她在一起,肩并着肩,像十幾歲的少年一樣。面前是朱紅的宮牆和浩瀚的天幕,就那樣坐着,恍惚可以坐到地老天荒。&ldo;官家以前有沒有喜歡過什麼人?&rdo;她輕輕地說,&ldo;喜歡她,想和她永遠在一起,有過麼?&rdo;他似乎陷入沉思,想了很久才道:&ldo;我自小和别人不太一樣,别人能感受到愛和痛苦,我不能。我每天重複做着同樣的事情,從來不覺得厭煩。所有人都說我涼薄,可涼薄是什麼?沒有人對我好,我當然也不需要承擔感情的負累,所以……我沒有喜歡過誰。&rdo;他看了她一眼,&ldo;皇後為什麼問這些?&rdo;她撫撫旋裙上的銷金刺繡,曼聲道:&ldo;我對官家的過去好奇呀,官家是大钺的皇長子,雖不是太子,也曾執掌軍政,絕不會像你自己說的那麼簡單。&rdo;天光朗朗,映照着他的側臉,看上去斯文秀氣。倒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标緻,他有重于九鼎的帝王之姿,是多年尊養塑造出來的一種底蘊。其實他和雲觀有些像,眉眼中都有傲氣,但笑起來很溫暖。隻是他不常笑,剛剛大婚時他的臉像糨糊裱褙過似的,生硬,沒有表情。到後來相處久了,才慢慢變得生動起來。&ldo;你呢?&rdo;他捧着胳膊問她,&ldo;你除了雲觀,有沒有喜歡過别人?&rdo;她咬着唇,耳根有些發紅,&ldo;我待人是一心一意的,喜歡一個人就喜歡到底,想和他長相厮守。&rdo;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ldo;官家别怪罪我,我是實話實說。和雲觀相處,我沒有什麼煩惱,他事無巨細地照應我,我那時候可傻了,開玩笑喚他小爹爹,他氣得三天沒有和我說話。我在瓦坊沒什麼玩伴,隻有個傻乎乎的阿茸陪着我。他不理我,我着急壞了,他出門會客,我就跟着他的車跑,跑了一裡地,跑得腳都疼了。後來他不忍心,讓我上車了,還帶我去吃炙ròu……其實兩個互相喜歡的人,吵過之後感情會更深。不過官家沒有體會,和你說你也不懂。&rdo;她是仗着自己有經驗麼?他有點生氣,&ldo;什麼叫和我說我也不懂?難道我是那麼愚笨的人嗎?&rdo;她咂了咂嘴,&ldo;别發火呀,你現在有傷,不宜動怒。我不是說你愚笨,是說你沒有經曆過,不明白過程的煎熬。就是想去見他,又舍不下臉面,隻得遠遠看着他。等他原諒你了,突然覺得他比以前更好,更可愛了。&rdo;他皺起了眉頭,這種感悟又不是多深奧,他怎麼沒有過?他别過了臉,&ldo;小情小愛的東西,隻有女人才那麼計較。&rdo;她幹幹一笑道:&ldo;官家難道一點都不向往這種小情小愛麼?人活着,除了權力和富貴,還有很多叫人感覺幸福的事。比如愛一個人,哪怕她不知道,自己也覺得高興,難道不是麼?&rdo;他語塞了下,沒有接她的話,在她看來簡直就是做賊心虛的表現。她再接再厲,假作無心道:&ldo;我以前在建安聽說過一個故事,進京赴考的讀書人路過一座廢棄的宅院,因身無盤纏決定借宿。進門後看見牆上挂了幅少女的畫像,讀書人心生愛慕,夜不能寐。後來中了進士,做上首輔後四處打聽,終于找見了那名女子,愛慕三載終成正果,迎回府邸做了夫妻。官家看,僅憑一幅畫像愛上一個人,這種難道不是小情小愛麼?人家還是當朝一品呢!&rdo;她說完了仔細留心看他,他面上很平靜,幾乎看不出波瀾。受傷的那隻手放在膝頭,手指撫摩羅衣的紋理,大概還是有觸動的,多少能窺出一點不安來。隔了一會兒才聽他說:&ldo;故事就是故事,怎麼能當真?&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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