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明白了。韓王成,我想起了随項羽東遷的路上見過幾次的這個男人,浮腫的眼泡,委頓的神情,懦弱的目光,滿臉讨好的笑容。&ldo;不行,你不能去。鴻門宴上劉季能夠走脫,全賴你的機智,項羽範增現在對你正是恨之入骨,你若去了,豈不是自投羅網?&rdo;我看着他,焦急地說道。他搖了搖頭,仍是含笑望着我:&ldo;阿離,項王惱恨我,卻又拿我沒辦法,故而将怒氣遷到了韓王的身上,不但不給他封地,反而要将他軟禁于彭城之中……&rdo;我打斷了他的話:&ldo;但是韓王成,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他是個無用的人,你這樣舍了性命護他,又有什麼意義?&rdo;他歎了口氣,對着我身邊那堆跳躍的篝火出神了一會,終于苦笑了下,那樣溫柔地看着我:&ldo;他雖然軟弱無用,隻是當初是我在項梁面前将他一手扶植起來的,而今他有難,我不能不救,就算明知是不可為,我也必須要為之。&rdo;一口氣堵在了胸口,我幾乎要暈眩了過去,他急忙放下手中的粥,将我攬入了他的懷中。&ldo;阿離,自我在十數年前與蓋聶在博浪沙合謀始皇帝開始,我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我的這條命,不過是撿來……&rdo;他抱緊了我,臉貼着我耳邊的發,低聲說道,&ldo;隻是你……我有時當真是放心不下……明明覺得你什麼都知道,為什麼有時你卻又那樣不顧自己的性命……&rdo;他說他放心不下我。那種帶了甜蜜的酸意又泛上了我的心頭,我也将臉貼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此時萬籁俱寂,我的耳邊,隻有篝火中的枝木在燃燒時發出的必蔔之聲和身後那東流溪水的淙淙韻律。&ldo;子房,不要去彭城了……&rdo;終于,我仰起頭,看着他的臉,低聲央求着他。他微微低下頭,沒有回答,看着我的目光中卻滿是歉意。&ldo;那麼我要和你一起去!&rdo;我說道。&ldo;不行,等你傷好了些,我先送你回瑤裡!我很快會去那裡接你的。&rdo;他立刻拒絕,口氣很是堅決。我稍稍坐直了身子,推開了他。&ldo;你還想騙我嗎?我知道你不會去接我的。現在,要麼你不去彭城,要麼我跟你一起去!&rdo;我緊緊盯着他,口氣也很堅決。他看着我,目光中有了一絲無奈:&ldo;阿離,我此去前途未蔔,你何苦要與我一起?&rdo;我笑了一下:&ldo;子房,正因為前途未蔔,所以我才要一定随了你去。你想讓我獨自守在瑤裡,從此坐立不安,夜不成寐地擔憂你的安危嗎?你知道,我恨那樣的感覺,我會死去的。&rdo;他還想再說,我伸手輕輕捂住了他的嘴。&ldo;就這樣了,你從此休想再抛下我一個人了,我想和你在一起,再不分開……&rdo;他終于不再說話了,伸手緊緊握住了我的手,目光一片閃動。第二日,心被葬在了郴縣城邑西南邊的後山之上,那裡繁木陰森,對去一片江河。我将一束野花放在了心沒有墓碑的半圓墳丘之上,風吹過,花朵點點綻動。我拔出匕首,削了一塊木片,慢慢刻了兩行字,然後将木片cha在了墳丘之上。&ldo;樓頭有伴應歸鶴,原上無人更牧羊……&rdo;張良低聲念了一遍木片上的字,沉吟半晌,牽過了我的手,&ldo;阿離,不要難過了,這裡很是安靜,他會喜歡的……&rdo;我回頭,對他微微笑了一下,淚卻奪眶而出:&ldo;心曾經對我說過,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就讓我把他葬在他死的那個地方,窮泉,原來這條溪流的名字就是窮泉……子房,你相信嗎,他會被載入史冊,後人會因為他對承諾的堅守而景仰他,就算幾千年後,也會有無數的人到這裡來祭拜他的亡魂……&rdo;他不語,隻是牽了我的手,望向了面前山腳之下的洋洋郴水,正往東默默而逝。肩胛的傷處經過昨夜的休息,已是好了一些。我知他心中其實是十分牽挂那個韓王成的,隻是擔心我的傷勢,所以遲遲未提動身。既然已經決意要去彭城了,又過了一夜,在我的堅持之下,他終于帶着他的百餘衛騎,離了郴縣,朝着彭城而去。我獨自坐在他從城中得來的一輛馬車之上,望着他在前面馬上的背影,微微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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