妯娌二人在屋中說話,大丫頭懷文守在門口,院中悄無一人。任憑三太太再怎麼發怒、不依,大太太毫不理會她,連三太太貼身的丫頭全被摒退在外,不許在身邊服侍。
三太太怔了怔,改鬧為哭,拿錦帕捂着臉,哭起“我苦命的绮兒!”你命真苦啊,這幾年都是沒人理沒人問的。如今更是好端端的在親祖母處住着,會被歹人拐了去!你還是花朵一般的年紀,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
大太太耐着性子問了她兩句,“绮年這兩日可跟你說過什麼?神色可有什麼不對?”見三太太隻顧着哭,毫無要領,便不再管她,起身走了出來。
“博雅軒的丫頭、三太太的丫頭全都關起來了,嚴嚴實實,走漏不了風聲。”懷文跟在大太太身邊,低低禀報着,“雖說三太太嗓門大些,博雅軒之外的人,倒也聽不到。”隻要把二姑娘尋找回來,把博雅軒的丫頭們處置了,這事便可抹了去。
“大爺和三爺陪着老太爺呢,沒敢驚動。四爺那兒,依您的吩咐,使人去送了口信。”派的是可靠心腹。大太太歎了口氣,“等到黃昏時分,若二姑娘還尋不回來,我自己到大爺面前領了責罰吧。”青天白日的,居然丢了二姑娘。
懷文漲紅了臉,“二姑娘每日午後都要到園子裡賞花,誰知她今日會一去不回,這事誰能想的到?哪能怪到太太頭上?”誰家有臉面的閨閣小姐,能做出這種無稽之事。簡直是喪心病狂。你自己想死,直接尋死得了,連累這些人不得安生。
大太太滿臉疲憊,吩咐:“看好她。”三房女兒已經丢了,太太莫再出什麼岔子。懷文恭謹的曲膝,“是!”看好三太太這件差事,倒是容易的。
大太太走過穿堂,去了後院。院子中站着幾個壯實婆子,丫頭們全關在裡廂。大太太的陪房陳嬷嬷從裡廂走了出來,面有愧色,“查問這半晌,好話歹話說盡,也用了刑,她們隻是不說。”看樣子,是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若說内宅的丫頭們被用了刑,是再也撐不住的。”陳嬷嬷小心翼翼的回禀道,“她們一口咬定,二姑娘帶着佩蘭、芷蘅兩個丫頭去采薔薇花,之後便沒再回來。”要說來倒也可信,三太太去了博雅軒,大吵大鬧“二姑娘不見了”的時候,正是未時。未時,二姑娘一般都是在花園中消磨光陰。
大太太冷笑一聲,“難不成咱們二姑娘會飛?”大太太理家甚嚴,各處角門都有婆子等守着,今日并未看見大丫頭出門。
“把二丫頭拘到眼皮下底下,早日給她尋個妥當婆家,早日發嫁出去。”大太太想起謝老太太的交待,頭皮一陣陣發麻。敢情老太太是覺察到了什麼,才會留下謝绮年?也怪自己大意,謝家這深宅大院中,竟還是讓她跑了。
“謝绮年會去哪裡?”謝流年托着小腦袋,思考謝绮年的去向。張屷勸她,“小師妹,你莫費心。謝世叔神色如常,并沒慌張,可見不要緊。”肯定是胸有成竹。
“張乃山,我想跟去看看熱鬧。”謝流年仰起小臉央求。張屷猶豫了下,“我倒沒什麼,隻怕謝世叔知道了會不高興。”這是謝家私事。
“謝世叔得了秘報,回席間又飲了兩杯酒,才徐徐告辭。”張屷耐心給謝流年講道理,“他什麼也沒說,我們也隻能裝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不該讓小不點兒知道這些?可是瞞着小不點兒,也很不好啊。
“他把我和哥哥都留下了。”謝流年更熟悉謝四爺,想的更周到,“可見他并不是勝券在握。張乃山,我爹爹如今一定正在作難。”原以為把謝绮年留在謝府已是萬無一失,誰能想到二小姐豪放至此。她這一出走,可坑死人了。旁人且不說,人是在燈市口大街沒的,三太太先要鬧翻天。
“謀定而後動。小師妹,咱們先推斷謝绮年在哪兒,然後再出門看熱鬧好不好?”張屷把謝流年當成小大人,有闆有眼的跟她商量。
“張乃山,你說的很對!”謝流年來了興趣,拍拍身邊的小凳子,“快來快來,咱們推斷下謝绮年如今在哪裡。”張屷縱容的笑笑,“好,依你。”坐在小凳子上,認真讨論起謝家二姑娘的去向。
張屷和沈忱、嶽池、丫丫一樣,各有一隊親兵聽侯調遣。親兵隊長是位武林高手,奉命把謝家事打探清楚,源源不斷報了過來,“……三太太思念女兒,去博雅軒探望,發覺二姑娘不見的……二姑娘午後帶着兩個丫頭在花園中采薔薇花……各處角門均未有大丫頭出入。”更别提小姐了。
“謝绮年一定沒有預謀。”謝流年下了斷語,“要麼是臨時起意,要麼是被人挾迫。”謝绮年可能已是情根深種,但她不是傻子,不可能做出私奔這種事。這個年代私奔,那等于是性命臉面都不要了。謝绮年總不至于腦子發熱,隻貪一時歡娛,後半輩子怎麼過全不放在心上吧。
“小師妹說的有道理。”張屷點頭稱是。謝二姑娘一定不是有意的,小不點兒這麼聰明,她的堂姐又怎麼會是個笨的。定是有什麼不可意料之事。
張雱和解語在假山畫亭中閑坐,畫亭地勢高闊,張屷和謝流年一舉一動都落入他們眼中。“解語,咱們真不管?”張雱看兩個孩子折騰來折騰去的,舍不得了。
“不管。”解語笑盈盈的,很肯定。阿屷神情專注,小不點兒也是一臉認真,說話做事看上去都極有章法,甚好,甚好。
“……丁喆是定海侯寵愛的嫡孫,名下産業很多,單是風景秀麗的别院便有五六棟……每處都差人去看了……西郊柳雲亭外有處江南小築,平日沒人住的,隻有十幾名家人看守。今日江南小築從上至下皆是忙忙碌碌,侍女們清掃房舍,擺設家什;仆役們列陣以待,等着迎接家主。”丁喆這厮要去江南小築。
“聽丁家下人私下裡議論,丁喆這厮約個月來一趟江南小築。回回都帶美人同行,有時是良家女子,有時是風塵女子。”親兵隊長打聽的很詳細。
張屷跟謝流年頭挨着頭,叽叽咕咕商量了半晌。“要告訴你爹爹,又不能露出形迹。”要幫人,還萬萬不能被人知道。“丁家有護衛,我爹爹可不會打架。”謝流年擔心的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俠客!”張屷謝流年心有靈犀,同時想到這個法子。來無影去無蹤的俠客去報個信,再跟着暗中保護,這個法子好使!謝流年眉飛色舞,俠客啊,“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
申時,謝四爺剛出了謝府大門,馬車才啟動不久,一個紙團淩空飛來,穿透車簾,準準的落在他身側。謝四爺神色不變,徐徐拿起紙團看了,好,江南小築,路徑畫的很詳細,省了自己不少功夫。
張屷這小子,楷書已經練的不錯,往後可以教他行書、草書了。
西郊柳雲亭官道上,三四十名騎着高頭大馬的精幹護衛,衆星捧月般圍着位青年公子。那青年公子相貌俊美,衣飾華貴,神情怡然自得。他騎馬護在一輛小巧香車旁邊,時不時含笑注視車簾,滿是柔情蜜意。
自己其實不應該騎馬,該在車中陪伴美人。不過美人尚自矜持,不肯跟自己有肌膚之親,不肯跟自己共乘一車。矜持有矜持的好,由她罷,青年公子心情愉悅,這還是頭回追逐良家女子,果然有趣。
一行人聲勢浩大,徐徐行來,意态閑适。越往西走,兩旁樹木越是挺撥高大,郁郁蔥蔥,景色越美。約行了三四幾裡路,到了一處幽靜典雅的庭園前面,方才停下。
“绮兒,咱們到了。”丁喆掀起車簾,俊臉含笑,眉目含情,邀請謝绮年下車。謝绮年不肯,“不是說好了送我回家?豈可哄騙于我。”
她在謝府出入不便,已是多日沒跟丁喆通過消息。既不見情郎上門提親,又頻頻聽聞三太太跟她提及“白家兒郎尚過的去”“黃公子有功名”,把她吓出一身身的冷汗,唯恐被輕易許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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