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淡淡道:“小王棋技不佳,還是不在虛行大師面前班門弄斧了。”他跟着小僧,來到了供奉長明燭的未央佛殿前。但見金身佛像之下,列着六排明燭,用防風的紗罩護着,那搖曳的火光,宛如點點螢火。在最上方,則是霍景生母,甯王妃霍許氏的牌位。霍景定定地望向那塊牌位。母妃的聲音,仿佛再度回蕩在耳旁。“你父王娶我,不過是為了拉攏将門許家。待得許家沒用了,成了敵人,你母妃便也成了心頭大患。這一生,母妃非但不能馳騁沙場,反倒要被枕邊人猜忌……”許久後,霍景微一聲歎息,動手點了一支長明燭,慎重地置于燭架上。一陣風自殿外吹來,這片火光微微搖曳,星星點點。他在這裡靜默地站了許久,深陷于回憶之中。隻要站在這裡,他便覺得母妃的亡魂時刻飄蕩着。他無法離去,亦無法脫身。終于,他下定決心離開。一跨出門檻,他就看到唐笑語呆呆地蹲在屋檐下,雙手托腮,正百無聊賴地盯着地上一隻小麻雀瞧。那麻雀也不怕人,一蹦一蹦的,完全無視了這麼大一個唐笑語。“唐笑語。”霍景喊了她一聲,她也沒回神,依舊盯着那隻麻雀。直到霍景又喊了一聲,她才陡然驚醒,慌張地站起來行禮。“王,王爺!方才奴婢似乎隐隐聽見什麼佛音,這才出了神……”她有點面紅耳赤。霍景蹙眉,輕嗤一聲:“狡辯。”唐笑語不說話了,卻偷偷撇了撇嘴。見到她這副老老實實、又暗含不滿的模樣,霍景才有了腳踏實地的真實感。他從那座充滿着回憶、仿佛遊蕩着母妃亡魂的未央殿裡踏了出來,回到了鮮活生動的人間。而唐笑語,正是那個打開人間的機關。他望着她,見她下垂的眉尖輕細,一雙眼如琥珀似清澈,便忍不住有些好奇,她的父親、母親,又是何等人。“你的家人何在?”霍景問。“奴婢……奴婢的家人……”唐笑語有些為難,“多年未有書信了。”“嗯?”霍景有些疑惑,“不曾聯系過?”唐笑語讪讪笑說:“讓王爺見笑了。”霍景凝眸,喃喃問道:“你的母親,是如何一個人?”“奴婢的娘親?”唐笑語吸了吸鼻子,努力地回憶着母親的模樣,“她是個尋常女子,不識字,整日裡做繡活補貼家用,脾氣不大好,但會焖好喝的粥。”不過,那粥基本都是給哥哥和父親喝的,她是個姑娘家,沾不到幾口粥。“後來……”唐笑語摩挲着下巴,溫溫軟軟地笑起來,“家中貧困,為了讓哥哥有書讀,爹娘便将我賣去做了個舞姬,此後,便再未聯絡過了。”現在想來,父親、母親的容貌,竟已有些模糊了,她也不大記得母親做的粥是什麼味道,隻記得母親從燕媽媽手裡接過一小袋銀子時,母親那張黑黑瘦瘦、從來憔悴瘦削的臉,遇襲從伽羅寺離開時,灰蒙蒙的天下起了雨。馬車行在颠簸山路上,雨珠敲打車廂,發出悶悶雨響。滿山青葉翠竹搖曳,俱是沙沙輕響。從車窗望出去,伽羅寺已模糊在細細雨簾中,再看不清。霍景在車廂中小眠。雖已離開伽羅寺,但故去母妃的音容笑貌,仍時時徘徊在眼前。婆娑小雨之聲,模糊了母妃遙遠的嗓音。但他依稀可聞,舊日母妃的柔和之聲。“景兒與母妃不同,生而有幸,是個男子,不必困于内宅。日後,景兒定要縱馬馳騁于天地間,平定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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