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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栖甯是很清楚他這個哥哥的脾性的，萬事握在手裡才能放心，弟弟是小孩兒，長到二十多歲也還是小孩，他做什麼不必和弟弟報備，替方栖甯包辦所有就好。母親說方齊瑞的性子太冷硬，軟一軟就好了，他也是媽媽的小孩，不必活成一個堅硬的大人。方齊瑞彼時正在籌劃一場大冒險，他聽不進去的，依舊我行我素，暗地裡做着他的事情。死亡之于他是一次效果卓群的矯正。媽媽的每一次叮咛，都是對他的勸阻，方齊瑞一次也沒有聽，忽略了漫長的量變過程，一步跨越到質變。他終于成為了另一個自己，最後一次自作主張是把方栖甯送出國，之後每走一步，都如同敲響喪鐘一般，時刻向方栖甯報備。父親入獄，母親身死，方栖甯不再隻是方栖甯，是他唯一的親人，是他埋在土裡的母親留在人間的最後一塊肉，是他的一口氣。方栖甯盯着屏幕上的三個字，橫平豎直的字體漸漸生出四肢，幻化成千奇百怪的形态。他為了擺脫這可怖的一幕，靜靜敲下了另一行與此無關的字句。——哥哥，我想吃糖芋苗了。他對着手機沉默的時間太久，久到陸岸主動開口：“小甯？”方栖甯忽然覺得，他這輩子可能都沒法做到舉重若輕。他就是這麼個愚鈍的人，在陸岸面前更是藏無可藏，于是他仰起臉，一顆心飄飄忽忽往下墜，勉強開口：“你既然知道我和蕭栩交好的理由，那就不應該和我繼續糾纏下去。”這不是一個好的時機。陸岸默了一刻，揣着明白裝糊塗是持續不了多久的，他很想握住方栖甯發抖的手，卻也知道這麼做不大合适。方栖甯深吸了一口氣，抽絲般緩緩吐出來：“……那天在盥洗間遇見，我是在等範至清，沒想到先等到的竟然是你。”“我知道，”陸岸臉上的笑意垮了一瞬，直截了當地承認，“我是刻意截胡的。”round3-6方栖甯露出了一個慘淡的笑，直視他道：“我在英國呆了兩年多，連她下葬的日子都回不去，是不是很沒用？”陸岸的心口憑空被揪住，隻聽方栖甯繼續說道：“享了二十多年的福，不可能一路順到尾。我回國至今沒有去看過爸爸，我不能去，我沒有理由去，方家隻有一個金蟬脫殼的大少，哪裡來了一個橫空出世的二少。認得我的人鳳毛麟角，有壞處自然也有好處，你看，孟明奕就完全不知道我是誰，是不是？”“我花了好長時間理清文娛界那些盤根錯節的關系，孟家如日中天，錢權都在手裡握着，老子在影視協會做到一把手，幾個兒子各有各的風光，沉寂了一兩年複又再起，處理地幹幹淨淨。為了維持現狀的平衡，知曉一二的人犯不着開口。至于更多的人，更不會把一個退隐女星的死聯想到孟家頭上。”他并無詢問陸岸家世的打算，到了這個份上，知不知道也沒所謂。左不過也是哪位資深人士的子侄，養了一身與世無争的氣性，甜甜蜜蜜和十九歲的小男友談個戀愛，還要被迫卷入男朋友家中的瑣事。流走的時間是沒有顔色的，不會非黑即白，方栖甯的心卻可以找到一片灰色地帶，在動态心電圖裡時緩時快地左右循環，冒出一個一個尖銳的角。他飛速地灌完一杯酒，發覺自己也要說出那樣無趣的話了。方栖甯的口吻很平靜，沒什麼表情地看着他：“陸岸，你看，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天真無慮的我了。”紗簾隔開外界的衣香鬓影，隔不開嘈雜吵鬧的嘶啞樂聲。酒吧裡沉重的人聲和兩人的呼吸聲重疊在一處，陸岸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頭發，微小的動作在半空中滞住，又收了回去。方栖甯的腦袋像樓上裝修的電鑽旋入地基，他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基本上算是和陸岸赤誠相見，說到底也隻是将他們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兒給擺到了台面上。他像戳破了橡膠的球，乍一看完好無損，實則正緩緩地抽絲吐氣，漸而幹癟。方栖甯無意識地看向簾外，凝成一個光點的燈柱漸漸脹大，愈發貼近。他看見了熟悉的标牌，紅色的門牆，分不清現實與虛幻，近乎茫然地收回了目光。他不常怨天尤人，事情發生了就是既定事實，而接受現實不意味着能承受無端的災禍。方栖甯閉着眼，微長的發絲遮住了一截白皙的脖頸。看上去好像睡着了許久，思維卻是清醒的，不斷倒放着昨日種種，試圖找出一兩條蛛絲馬迹，來為他的失态買單。陸岸終于開口，端着一副普度世人的英俊面容：“在你心裡，是不是從來都不會有依賴我這個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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