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悄地退出了病房。韋天舒正站在門外探頭探腦,一看他出來,忙把他拉到一邊,對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有點為難地解釋:“淩遠他媽就這樣,急脾氣一人,刀子嘴豆腐心,其實好相處得很,你别介意、别介意啊。”他看李熏然不說話,又苦口婆心地解釋:“淩遠他爸心髒不好,他怕他爸知道了瞎擔心,搞不好又要犯病,特地交代了不許我們跟二老說這個事兒,連他妹淩歡都封了口,回去一個字都不敢跟家裡提。哪個曉得……唉!”李熏然瞧着淩教授夫妻兩個,輕聲說:“淩遠說得沒錯,他的運氣是真的很好。”韋天舒沒聽清:“啊?你說什麼?”李熏然拍拍他的肩膀:“沒事,韋主任,我下樓去透透氣,你先忙。”他去住院部後頭的小花園裡溜達了兩圈,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打道回府。結果一進住院部的門,正好和出來的淩教授夫妻倆打了個照面。淩夫人眼睛還有點紅腫,李熏然有點不大自在地跟他們打了個招呼,淩夫人卻定住了腳步,問:“你是李警官吧?小睿剛剛跟我說了,你是小遠的朋友,是你救了他,這幾天也一直都是你在醫院照顧他,真是難為你了。”她一邊搭上淩教授的輪椅背,一邊鄭重而優雅地對李熏然伸手:“我和老淩都謝謝你。”淩夫人這會兒得體又端莊,手上雖然已有皺紋,但是柔軟白皙,看得出保養得很好,跟剛才病房裡那個近乎失态的婦人判若兩人,活生生地闡述了什麼叫做關心則亂。李熏然跟她握了握手,真心實意地回答:“沒什麼好謝的——淩遠他值得。”淩夫人微微一出神,眼睛又有點濕潤。隻聽一直沒出聲的淩教授歎了一口氣:“好孩子,你辛苦了,我們當父母的,最後反而什麼都沒幫得上,真是……唉!”李熏然安慰了淩教授幾句,又見淩教授的輪椅不太方便,主動要幫他們叫車,卻被淩夫人攔住了。隻見淩夫人面有難色,好半天才猶豫着問:“那個,李警官,我有一點私人的事情想跟你打聽一下,不知道方便不方便?”李熏然當然不會有異議,淩夫人又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那個……我想問問,你認識你們李局長的女兒嗎?”她說完這話,就看見面前的年輕警官愣住了。淩夫人心裡有點兒忐忑,也埋怨自己問得不合時宜,剛想開口打個圓場,李警官就說話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語氣有點緊張,卻很鄭重。他看着淩夫人的眼睛,認真地回答:“不好意思,阿姨,我爸就隻有我一個兒子。”淩夫人一下子呆住了。過了一會兒,她才又若無其事地問:“哦……那個,我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李警官仍然坦蕩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叫李熏然。”淩夫人的嘴唇有點抖,她眨了眨眼睛,吸了幾口氣,卻什麼都沒說出來。淩教授突然拽了拽自己夫人的袖子,咳了兩聲:“時間不早了,我們該走啦。”他和藹地對李熏然笑了笑:“好孩子,大概是我們倆弄錯了,你千萬别往心裡頭去。我跟你阿姨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小遠他……還請你多照顧。我們一會兒讓歡歡送,你也别操心了,上去吧。”說完,他就自顧自地搖着輪椅出了門,淩夫人最後看了李熏然一眼,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跟着淩教授走了。然而一出住院部的大門,她的眼淚就再也忍不住地流下來:“老淩,小遠他……他這可怎麼辦呢……”淩教授歎了口氣:“你還記不記得,他們兄妹仨小時候,你覺得學醫太苦,堅決不讓他們走這條路。結果呢?一個兩個攔都攔不住,全都不要命似的往醫學院裡頭鑽。小遠你還不知道他?從小看着聽話,其實最倔,他要是認準的東西,就是南牆也得給撞透了。”淩夫人抹了抹眼淚:“我怕他将來要吃苦頭。”淩教授從口袋裡拿出手帕遞給她:“他從小吃得苦還不夠多嗎?隻要他高興,我們又幹什麼非得讓他為難?小遠這麼些年,除了今天這一件,還有什麼事做得讓你不放心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我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沒什麼事看不開的。那孩子我瞧着像是個不錯的,你要真是不高興,當作不知道也就是了,别當面給孩子們難堪。”淩夫人一下又有點兒急了:“什麼叫當面給難堪?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我就是……就是……”她又傷心,又賭氣,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了。淩教授安撫地握了握她的手。年輕時候剛認識那一陣,他就覺得這姑娘真是有意思,面上跟個炸藥似的一點就着,内裡卻跟芝麻陷似的,又軟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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