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離翻身下馬,獨自從千軍萬馬中穿過,手中握着一個小小的木頭人。突然,一人高聲道:&ldo;他……他是魔君!&rdo;有不知死活的人上來攔他,然而還沒接近,便已經身首分離,在尖銳的馬嘶聲中,腦袋飛了出去,白離脫了束縛,頃刻間便落到了施無端消失的地方。他木然地跪下來,感覺求了一輩子,追逐了一輩子的人,才以為抓到手裡了,卻突然又化成了一寸微風飛走了,于是便像……他的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似的。白離伸出手指,輕輕地抹過地上仿佛還殘餘着溫度的灰,心裡想道,怎麼可以這樣呢?施無端,你怎麼可以這樣呢?顧懷陽突然回過神來,吼道:&ldo;攻城!攻城!&rdo;然後他竟一馬當先地便沖了出去,絲毫也不顧忌自己中軍主帥的身份,視線都被什麼東西占滿了,總覺得有點看不清。情難自禁,心如刀絞。陸雲舟緊随其後,孟忠勇還愣着,突然回過頭去,問道:&ldo;四娘,小六呢?&rdo;李四娘不知什麼時候,臉上的塵土都已經被眼淚沖刷幹淨了。即使城門下堆滿死人,後來者也可以踩着這些屍體,一點一點地爬上去。白離卻仿佛身處别處,所有人都會自動退避于他,他們在他身邊奔跑,叫喊,沖殺,揚塵三丈高……都像是隔着千萬年的人與陰兵一樣,瞬間相逢,卻誰和誰都沒關系。在他眼裡,隻剩下一捧浮土。忽然,那些灰燼慢慢地流動起來,白離一驚,隻見灰燼像是被什麼牽引似的,慢慢地流入了他手中的木頭人。木頭人的心口處亮起一點微光,像是……一顆水滴的形狀。白離睜大了眼睛,随後他突然癔症一樣地站起來,一手拎起殘破的星盤,瘋瘋癫癫地自語道:&ldo;對……他說他會回來的,他說……&rdo;他一把将一個從他身邊跑過去的騎兵從馬上拎了下來,翻身騎上馬,狠狠地一甩鞭子:&ldo;駕!&rdo;白離縱馬從戰局中逆行而出,從此再沒有誰見過這位傳奇的魔君。這一仗整整打了十來天,平陽守軍負隅頑抗,仿佛要死到最後一個人,然後背負着他們搖搖欲墜的忠君愛國的城終于破了,紅巾軍湧入,顔甄戰死,碧潭被俘。第二日,碧潭真人自盡于獄中。顧懷陽進宮的時候,普慶皇帝躲在了床底下,被活生生地拖出來,竟被顧懷陽那一身煙塵血迹給吓得跪地不起。原來他們費盡心機,一路殺敵,曆盡千辛萬苦才找到的皇帝……到頭來就是這麼一個人。顧懷陽突然無法描述自己的心情,就好像一個仿佛不可戰勝的打怪物,他們拼命地打,拼命地打,打掉它的一層一層血肉,打死這邊的兄弟無數,終于看見了怪物盔甲之下隻有一個瑟瑟發抖的矮子一樣。顧懷陽曾想過,一定要将這個禍國殃民的狗皇帝一刀一刀地淩遲于萬民面前,可是看着那頻頻磕頭,口中承諾立刻下诏讓位的男人,他突然沒心情了,感覺很累,很……不值。他擺擺手,叫人将他帶下去看起來,連殺都懶得殺他了。三月陽春過境,大雪化去,普慶皇帝退位,下罪己诏,自稱無才無德,不配為帝,自貶為王,傳位顧懷陽顧大将軍,就此改朝換代。大乘教宗密約自動達成,顧懷陽按着施無端與大宗主的密約,下令大菩提山為曆代帝王祠,倍加禮遇。于是論功行賞,再立百官,大赦天下,免稅三年。百姓皆稱快。夏端方卻手執施無端遺書一封交給顧懷陽,顧懷陽看罷久久未曾言語,夏端方跪下說道:&ldo;陛下,臣自請去鎮魔山。&rdo;顔甄撕碎了六回活陣,施無端以星盤假充星河,騙過老天,重塑大陣,将三對妖境封入六座大山中,把魔宗牢牢地釘在了地下,他的确早已算到,在信中将每座山派那些人鎮守全都列了出來。顧懷陽沉默良久,問道:&ldo;你甘心麼?&rdo;夏端方笑道:&ldo;起碼臣還沒變成一堆灰,還有命享榮華,有什麼不甘心的?&rdo;他頓了頓,又苦笑道:&ldo;臣一直跟着六爺,直到其實早在打谷道截斷開始,大地靈氣便全被引入阿木草原,不過二三十年,便離枯竭不遠了,除非有天賦異秉,天生靈氣的大造化之人,否則常人修道之路便形同絕處了。日後若有人一意孤行,偏要去搶妖怪的靈氣修行道法,根據密約,妖族首當其沖便有權利處理了他,若自願去鎮魔山,日後有朝廷俸祿,雖沒有了咒法,起碼還能練習武藝,休息六爺留下來地陣法畫符之術。&rdo;顧懷陽終于苦笑出聲,說道:&ldo;他還真是……算無遺策。&rdo;夏端方也跟着苦笑道:&ldo;不錯,忤逆他的如今都不得好下場,我等凡人,還是老老實實地按六爺寫好的事走下去,六爺往來密信具已銷毀,已入騎兵的道友不會知道,請皇上放心。&rdo;顧懷陽終于點點頭,歎了口氣,擺擺手叫他下去了。這一年異乎尋常地風調雨順,各地均有豐收喜訊傳來,一切都開始複蘇,仿佛嚴冬過去,大地上開始從新長出嫩草來,直到寒冬再次來臨,大菩提山再次被大雪封山。大宗主執葉端着一杯茶水,望着窗外撲簌簌而落的雪,說道:&ldo;今年恐怕不會再有人凍餓而死了。&rdo;他對面坐着一個青年模樣的男人,臉上淡淡的,并不接話。青年看起來有些面帶桃花,用老話說,便是帶着些狐媚相,眉梢眼角都極暧昧地輕輕挑起,若有修道人在此,便能一眼瞧出這人身上帶着狐族的血統,然而那桃花相偏被他一身陰寒的肅殺氣沖淡,叫人遠遠地看着便恨不得退避三尺。青年的脖子上卻用紅線挂着一個精巧的小木頭人,看起來有些不搭調,然而卻不知為什麼,又有說不出的和諧。正是失蹤于平陽城外,半狐半魔的白離。大宗主笑着看了白離一眼,說道:&ldo;怎麼,魔君還在憂心?&rdo;白離回過神來,眼神一黯,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頸子上挂的小木人,問道:&ldo;我身上牽扯前朝因果,為什麼……&rdo;大宗主道:&ldo;為什麼因果已破,你卻還活着,還活得和以前沒有什麼不同?&rdo;白離皺着眉點點頭。大宗主笑道:&ldo;魔君還想不明白麼?六爺他飲下離恨水,便是将魂魄與你牽連在一起,他又動手重整魔宗大陣,受雷劈之苦,自然是将這因果轉到了他身上,前朝同你,已經一了百了。&rdo;白離手指一緊,大宗主卻繼續道:&ldo;六爺心腸太硬,卻唯獨對魔君一軟再軟,可見他縱有通天徹地的本領,也終究是個人,是人,便懂得情意,明白離恨喜悲,哪怕一線良知在,無論挂到哪裡,都能讓他牽腸挂肚。&rdo;白離喃喃道:&ldo;他飲下離恨水是為了這個麼?&rdo;大宗主道:&ldo;也不盡然。&rdo;白離擡眼,問道:&ldo;怎麼?&rdo;大宗主指着他胸口木頭人道:&ldo;六爺效仿你當年抛卻血肉,将自己一分為二,以精血魂魄養星盤,刻木頭人留給你,可是……他大概是不那麼自信,怕自己不如你情深,以至于找不到你,方才借助外物。&rdo;大宗主喝了口茶水,砸了一下那舌尖的幽香,笑道:&ldo;可是這癡兒,難道不知道,他這樣處心積慮的時候,便用不着這些東西了麼?&rdo;白離默然片刻,問道:&ldo;那菩提木……什麼時候能好?&rdo;大宗主不緊不慢地說道:&ldo;不急,神木造的身體,也需養滿七七四十九天,算來便是這幾日了,你放心,他若願意,總會為了你向神樹低個頭的。&rdo;白離苦笑道:&ldo;他……什麼時候低過頭?&rdo;大宗主慢吞吞地說道:&ldo;他低過頭不曾,難道魔君心裡不知道麼?&rdo;正在這時,忽然白離手心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似的,他松開手,愕然地發現那脖子上的小木人胸口上光亮一閃,木人身上飄出了一堆灰燼,往窗外去了。白離猛地站起來,撞翻了桌上一堆茶壺茶杯,卻什麼也顧不得,直追着那一片灰燼狂奔了出去。大宗主手捧茶杯,笑了笑,将那年輕人沒耐心聽完的話說了下去:&ldo;……何況六爺雖然倔強,卻也不是不通情理,他從來吃軟不吃硬,以手按之,不如以情動之。偏偏有那麼多人不知道,按着他的頭非要他南北東西,可不就惹毛了他麼?&rdo;傳言菩提神樹是生命之本,卷一片葉子可聆聽天外之音,将屍體葬于樹枝上,可将靈魂洗淨,送抵安樂他處,削木為骨,卷葉為肉,以生人舊時血灌之,可生死肉骨,以草木之靈供生人魂魄。隻是自願骨肉分離者,必然要誠心悔過,受盡撕心裂肺之痛,方能回歸本源。木人中的灰一入菩提樹與星盤血融成的身體中,那冰床上的人便突然痙攣一般地掙動起來,那身體不同原來那樣即使笑也帶三分苦意,而更像是他少年時,手長腳長,帶着些許少年特有的清瘦與稚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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