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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籽低着吃粥沒接口。郭少安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笑：“嫂夫人這是想家了？出門在外做生意，的确是沒有家裡頭自在。”菜籽笑了笑：“表少爺說哪裡話呢，我打小就是苦孩子出身，路上這點苦不算什麼？”郭少安看了她一瞬，想了想又道：“路上的确是苦了點，吃住都不如家裡，要不然少奶奶先回去吧，家裡那邊也不能缺了人照應，前面的路我自己走就好，反正價格已經定下來了，我心裡頭有數。”菜籽擡頭看他，郭少安低頭三口兩口吃完了早飯，自去與夥計們張羅。菜籽看着他的背影，向林媽道：“表少爺真是個好人，清歡病的這些年，林家多虧了有他。”“可不是呢？”林媽低頭喝着粥：“虧了夫人有這個娘家侄，自己人，可靠，話說夫人娘家也單薄，他們府上也沒幾個頂事兒的，眼下也就是表少爺的父親撐着他們郭家的門庭，下頭的幾個兄弟子侄也遠不如表少爺争氣。原本想着叫表少爺讀書考個功名呢，結果少爺一出事兒，夫人硬是把他給拉來了，為了這事兒，夫人自覺得欠了她那個娘家哥哥一大筆人情。”吃完了飯菜籽又往前陪着收了幾個莊子的貨，這才與郭少安分道走。回來的路上，菜籽總覺得心裡頭鵲躍，至于林媽出來奔波這幾日實在是太想念在府上呆着的日子了，心情也好得沒了邊兒，一路上兩個人說說笑笑地扯着閑話，說着說着就扯到了林清歡身上。菜籽問：“林媽，少爺往日裡都喜歡做什麼啊？”林媽道：“少爺什麼也不喜歡，就喜歡四處跑着做生意。”菜籽一愕：“那是後來吧？之前呢？他十五歲之前喜歡什麼？”林媽想了想：‘那他喜歡的可就多了，愛讀書愛寫字，愛騎馬，愛看戲，愛聽曲，愛熱鬧，還愛看皮影戲，木偶劇……有時侯自己還親手做了木偶皮影給老爺夫人演着看呢。”說着說着林媽自己都笑了“往日裡因為他愛玩樂，老爺沒少說他，怕他會玩物喪志，沒成想，老爺一不在，少爺将以前愛玩的那些東西全都給一把火燒了，專心做生意。”菜籽聽着聽了就直了眼睛，擡頭沖着車外看了一眼，道：“前面就是朱仙鎮了吧？我聽說那裡就出最好的皮影，咱們買一些帶回去好不好？”到了朱仙鎮，已經過了申時，菜籽找當地人問了一個最大的皮影畫具店，買了一整套西廂記的皮影帶上，一腳踏出店門，忽聽得頭頂“轟隆隆”幾聲巨響，轉眼大片的烏雲聚在一起。菜籽心頭一驚，仰臉看天，隻見一陣陰風刮過，厚厚的烏雲如同棉被一樣堆上頭頂，林媽一把扯了她的手連聲招呼道：“少奶奶，快躲躲，要下大雨了。”話音未落，豆大的雨點就落了下來，轉眼在屋檐底下連成了大根的水柱，菜籽被林媽和幾個下人護着躲進一旁的客棧裡，盯着眼前的雨幕，菜籽愣怔了半晌：“下雨了？下雨了？難不成，我今年的預測是錯的？難不成，湖北和湘南的大船還要來？”林媽拿着帕子給她擦頭上的水，嘴裡怨道：“我說少奶奶，你适才愣怔什麼？我說這天氣馬上就要下雨了，你怎麼就不知道躲呢？看看您被淋得這一頭水，快點打點熱水洗洗，莫要着了涼。唉，也是的，你說咱們這路走得好好的，要不了傍晚就能到家了，怎生的又繞到朱仙鎮這一趟，這下可好，今天晚上又回不去了，這場大雨一下，怕是到了明日路更難走，說不定更得耽誤上幾日才能回去喽……”風聲雨聲混着林媽的唠叨聲傳入耳際，菜籽盯着眼前黑漫漫的雨幕徹底失了神，手裡的皮影不知不覺地滑落下來，散了一地。郭少安帶着一隊人馬剛在莊子裡坐定，一場大雨突如其來，郭少安也愣怔住了：“下午還是響晴的天氣，怎麼突然這雨就下得這麼大了？”莊主迎上前來：“天氣的事兒哪兒能說得準啊？郭少爺，您先在莊子裡住下吧，哪怕是這雨多下幾時又如何？大不了，我把其他幾個莊子裡的人都給召來，這場雨看來勢頭不小，怕是河裡的水位就又漲起來了喲。”郭少安盯着眼前黑漆漆的雨幕默默無語，嘴唇不由得抿緊。林清歡是被窗外的雷聲給驚醒的，一睜眼就看到窗子外面被雨水摧得東倒西搖的樹林影子。林清歡下床開了窗，先看見房檐下直洩下的根根雨柱，院子裡已經積下不少水，三道院牆之外，丫環婆子們叫着喊着，直說雨水太大倒灌進了屋子裡，要拿着盆子勺子往外舀。林清歡默默地凝了眉，回到椅子上慢慢坐下，窗外雨聲陣陣伴着一聲聲悶雷，眼看這雨還要再下上一陣了，林清歡擡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喃聲道：“下雨了，看來你今天晚上又回不來了，今天晚上你又是跟誰睡的？”坐了半晌，又覺得煩悶，林清歡閑得無聊，又滿屋子轉悠了一大圈，還是回到了床上，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着，坐起來鼓着嘴角抱着枕頭摳上面的流蘇玩。“死菜籽，你趕快給我滾回來！要是晚上幾天，說不定就把我給悶死了。”手上一用力，有個什麼東西“啪”的一聲從枕頭裡面掉了出來，林清歡把那東西揀起來看了一眼，就啪的一聲合上驚得臉色變了：老天爺，原來房裡還有這種好東西啊……大雨連着下了三天，溝滿河平。夫人郭氏坐在窗前愁眉不展：“之前少安是怎麼說的？今年估計會有大旱，湖北湘南的船過不來，我們借機收絲就可以大賺上一筆。我竟然就許着他把所有的銀錢全都拿去收絲了，眼下這雨一下，湖北和湘南的大船馬上就到，眼看着那些絲全都要被壓到手裡了啊。”吳媽在她身後小聲道：“這哪兒能怪表少爺啊，這主意不是少奶奶出的嗎？”郭氏看着窗外連綿不斷的大雨悔不當初的：“你說我當初怎麼就被豬油蒙了心？竟然聽了那個鄉下野丫頭的話，她一個鄉下孩子，字兒都不識一個，更沒有做過生意，竟然也能說動了少安聽她的。我被他們兩個聯起手來一忽悠也自是上了當，這一轉眼，怕是就要虧進去一大筆銀子了喲，照着林家眼前的形勢，咱們哪裡還虧得起？”吳媽道：“夫人啊，不是我說你，你這個人就是心底太軟，也太容易相信人，看着那個丫頭牙尖嘴利的，就真當她是個人物了？這收絲的事兒你還叫她跟表少爺一起去？不是我說，哪家剛進門的小妾也沒有這個體面啊？咱們啊就是太慣着她了。”郭氏又是心急又是後悔，惱聲道：“那你呢？當時你眼看着我做錯了主意怎麼不知道提醒着我一些啊？就叫我由着他們胡來？”吳媽小聲咕哝：“夫人您這可就冤枉人了不是？您幾位都是主子，主子們談話，哪兒能叫我這個下人插嘴……”“她算主子？她算個什麼主子？”郭氏氣得一拍桌子“這個掃把星剛過門就亂出主意，害得我們林家虧銀子，你看着吧，這一回回來我鐵定和她沒完，她就做她的主子夢去吧。”連下三天，大雨将将歇住，菜籽就催着衆人趕快往回走。一腳踏入家門正迎上吳媽那黑如鍋底的大臉：“少奶奶回來了？”菜籽道：：“是，我回來了，夫人在嗎？我現在有些事情想要跟她商量一下。”吳媽冷聲道：“夫人此時不想見你。”菜籽愕然：“為什麼啊？”“因為什麼？這還用問嗎？之前是哪一個說今年注定大旱，南方的船過不來，讓咱們家把所有銀子都拿去收絲的？這場大雨一下，馬上南方的船就會過來，我們林家這筆買賣眼看就要跌進坑裡去了，我且問你這筆帳我們和誰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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