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蔡個出三根手指:“三十兩就夠了。”菜籽吃了一驚:“咋就需要這麼多哩?”老蔡歎了一口氣:“今年這個天氣怪得很,先是旱,後來又下了幾場暴雨,之後又下了一場雹子,這莊稼是徹底收不上來了……”菜籽把臉一虎:“爹,你沒說實話。”老蔡眼看是騙不過女兒了,擡手照自己臉上抽了一下:“菜籽,是爹不争氣,欠了人家的酒帳,叫逼到門上來了。”菜籽當即氣得火冒三丈:“啥?你又跟誰喝酒去了?你就不能長點記性啊?”老蔡低頭避過周圍人異樣的眼神,道:“菜籽,你能說話小聲點不?我到底是你爹,你總得給我留點臉。”菜籽直拍自己的手背:“我說爹啊,不是我說你,那些整天叫你喝酒的都是些啥人啊?都是些閑漢混子,吹你一下捧你一下,抿吧你一下,你就不知道你自己是誰了,争着搶着的結酒錢!打腫了臉也要充胖子,他們那些人摸準了你的脾氣,還能不天天喊你喝啊?”一番話說得老蔡也不吭聲了,老蔡這輩子還當真沒有别的毛病,就是愛聽人戴高帽子,之前菜籽去鄉下收絲那一回,可叫這鄉裡鄉親的人高看了他一眼,菜籽一走,就有人不停地上前拉攏老蔡,又是請他喝酒又是拍他馬屁。老蔡這個人耳朵根子軟,一看見有人捧他就下不來了,明明是人家請他喝的,到了最後他拍着胸脯非要結酒帳,口口聲聲自己的閨女現在體面得很,在城裡當少奶奶,那幾個酒錢算什麼啊?結果,那幫閑人一摸準他這個脾氣,三天兩頭來喊他,一堆漂亮話給蔡老爹換了一屁股酒帳,硬是叫人家酒鋪子裡的老闆堵着門管了要。菜籽是太了解自己這親爹怎麼樣了,這會兒如何不氣?爺兩個正自僵在街上,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在打招呼:“依,嫂夫人出來逛街了?親家老爺也在?”擡頭一看,正是郭少安。老蔡一看到郭少安也趕快打招呼:“表少爺好啊。”郭少安上前行了個禮:“親家老爺進了城怎麼不到府上去坐啊?反倒和嫂夫人在街上說話?”老蔡幹呵呵地笑了幾聲:“我這個當爹的沒臉面,正被閨女訓呢。”菜籽橫了父親一眼,老蔡又閉上嘴不說話了。郭少安一看她二人有點古怪,就不由得多問了幾句,得知老蔡是因為點酒錢被逼到了城裡來,郭少安不由得失笑,對菜籽道:“少奶奶,這就是您的不對了,親家老爺一片江湖豪情,哪兒能在這點銀子上落了寒碜?”從懷裡取出五十兩的銀票來遞到老蔡手上:“親家老爺,這些銀子,您先拿着,若是不夠的,隻顧再去櫃上找我。”菜籽有點着急了:“啊喲,表少爺,這可不成!”郭少安擺了擺手:“上回到府上叨擾,親家老爺那般盛情款待,今日親家老爺到了城裡,我這也該當作個東家啊,這五十兩銀子,權當是請着親家老爺吃了頓好的如何?”老蔡聽得感動,趕快作揖:“喲,表少爺,您盛情。”又唠唠叨叨地說了一會兒,老蔡要告辭,菜籽少不得追着他叨叨,往後少喝點酒,多心痛心痛我娘。老蔡連着看了郭少安好幾眼:“你這丫頭,你爹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你還教上我了?要不是表少爺在這兒,看我不收拾你?”話一說完,又向郭少安拱了拱手:“表少爺,改天再來拜訪。”話一說完,樂颠颠的就走了。菜籽有點不好意思:“表少爺,您瞧瞧我爹弄的這一出,又叫您破費了,那銀子,我改天必須得代他還您。”郭少安搖了搖頭:“嫂夫人說這個話,可就見外了。”兩個人又寒暄了幾句,這才各自散了。到了家,菜籽也就把這個事兒給忘了,想起來下午玉兒給自己說的那些事情,又感覺到好笑:唐舒雅,原來也就是個表面聰明而已啊……切!晚上林清歡回來,看到菜籽哼着歌在窗戶前面坐着繡花。林清歡走過去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我還是第一回看到有人往衣服上繡大蔥的。”“這是大蔥嗎?這是翠竹。”“哦,那旁邊那兩隻鴨子是怎麼回事?”菜籽大聲糾正:“那是鴛鴦!”“哦。”林清歡勾起嘴唇一笑“手真巧,能把竹子繡成蔥,還能管鴨子叫鴛鴦。”菜籽回頭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林清歡,我算是看出來了,你一天不惹我生氣你就不高興。”林清歡寵溺地照着她鼻子上刮了刮:“今天遇見什麼事兒了這麼高興?”菜籽低着頭繼續繡花:“我見你四表妹了。”“哦?”林清歡一揚眉。菜籽輕聲一笑:“原來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能叫你念念不忘的,今天一看人也不怎麼樣?就那回事兒呗。”林清歡的眉頭微微皺了皺:“這算是什麼話?她今天來跟你說什麼了?”菜籽冷笑:“還能說什麼?不就是想讓你娶她呗。”林清歡的身子往前探了探:“依?你就不怕我真娶了她,再回過頭來給你氣受?”“呵!”菜籽聳着肩膀一笑“得了吧,她跟你不是一路人,你娶誰也不會娶她。”林清歡捉了她繡花的手:“何以見得?”菜籽眨了眨眼睛:“她那個人啊,特别的假,我聽說她以前剛和你定親的時侯每回來都捏捏扭扭的,連口肉菜都不肯吃,可是我聽說她在自己家裡可是很愛吃肉的,小時侯胖的,腰比水桶還粗。”林清歡“撲”的一聲就笑了:“那是她小時侯的事兒,這個能證明什麼?”菜籽又道:“我還聽說她小時侯根本不愛讀書,後來知道你愛讀書,她也就逼着自己讀了,還你讀什麼她讀什麼,就為了第二天可以到你面前顯擺一下,證明她也是個有學問的人。”林清歡不解:“象她這般會讨好我,我應該喜歡她才對啊?為什麼你倒覺得我們不是一路人呢?”菜籽撅了撅嘴:“你林大少爺是什麼人啊?混身上下都是心眼兒,和你玩心眼兒,她能玩得過你?她那種假腥腥的女子,眨巴眨巴眼睛你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了?還怎麼可能上她的當?”林清歡唇角一抿,看着她沒出聲。菜籽又自顧自地道:“所以我就說,她這叫聰明反被聰明誤。按我說,她既然看出你是個聰明人,最好把心眼兒用在别的地方,和你一起對付外人,這你才能看出她的好來。她倒好,隻把心眼兒用來對付你,這才真是押錯了寶。自己讨了嫌,她還不知道呢,你說她這樣的人算是聰明還算是傻?”林清歡低頭一笑:“看來她還是沒你聰明。”菜籽拿着鏽花針往頭發上抹了幾下:“我這種人算不得聰明,可我知道誰是自己人,誰是外人,對待自己人就得十成十的好,有幾分使幾分力。對待外人,該用心眼就用心眼,該耍狠就耍狠。這才叫知道遠近呢。”菜籽把手裡的針線放下,愉快地歎了一口氣,擡頭卻看到林清歡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菜籽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麼了?清歡,我有什麼話說錯了?”林清歡盯着她的眼睛突然一笑:“小克星。”這話聽不出好壞,菜籽沒懂。林清歡拉着她的手輕輕地握了握:“菜籽,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有另外一面,你……還會拿我當自己人嗎?”菜籽沒聽懂:“清歡,你說的另外一面,是什麼意思啊?”林清歡低頭看着她的手,眸底浮起了複雜的情緒,就象清澈的湖面突然起了濃霧,叫人一時看不清裡面到底藏着多少東西,可是隻一瞬,林清歡就又笑了,擡手揉了揉她的頭頂,道:“我的小菜籽長大了,知道如何應付打上門來的女人,這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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