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紫夜走到病榻旁,掀開了被子,看着他全身上下密密麻麻的繃帶,眼神沒有了方才的調侃:“阿紅,你帶着金兒、藍藍、小橙過來,給我看好了——這一次需要非常小心,上下共有大傷十三處、小傷二十七處,任何一處都不能有誤。”“是!”侍女們齊齊回答。他看着那些女子手持十八般器具逼過來,不由微微一震:他太熟悉這種療程了……紅橙金藍綠,薛紫夜教出來的侍女個個身懷絕技,在替人治療外傷的時候,動作整齊得如同一個人長了八隻手。一隻手剛切開傷口,另外幾隻手就立刻開始挖出碎片、接合血脈、清洗傷口、縫合包紮。往往隻是一瞬間,病人都沒來得及失血,傷口就處理完畢了。 可是……今天他的傷太多了。就算八隻手,隻怕也來不及吧?然而剛想到這裡,他的神志就開始慢慢模糊。“麻沸散的藥力開始發揮了。”藍藍将藥喂入他口中,細心地觀察着他瞳孔的反應。“那麼,開始吧。”薛紫夜手裡拈着一根尖利的銀針,眼神冷定,如逆轉生死的神。那樣長……那樣長的夢。最可怕的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卻無法醒來。無邊無際的深黑色裡,有人在歡笑着奔跑。那是一個紅衣的女孩子,一邊回頭一邊奔跑,帶着讓他魂牽夢萦的笑容:“笨蛋,來抓我啊……抓到了我就嫁給你!”他想追上去,卻無法動彈,身體仿佛被釘住了。于是,她跑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他再也抓不到那個精靈似的女孩兒了。“求求你,放過重華,放過我們吧!”在他遠行前,那個女子滿臉淚痕地哀求。“我真希望從來不認識你。”披麻戴孝的少婦摟着孩子,一字字控訴,“我的一生都被你毀了!”每一個字落下,他心口就仿佛插上了一把把染血的利劍,割得他體無完膚。秋水……秋水……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他想大呼,卻叫不出聲音。——怎麼還不醒?怎麼還不醒!這樣的折磨,還要持續多久?“咦,小姐,你看他怎麼了?”綠兒注意到了泡在木桶藥湯裡的人忽然呼吸轉急,臉色蒼白,頭上沁出了細密的冷汗,脖子急切地轉來轉去,眼睛緊閉,身體不斷發抖。“出了什麼問題?”小橙吓壞了,連忙探了探藥水——桶裡的白藥生肌散是她配的。薛紫夜卻隻是輕輕搖頭,将手搭在桶裡人的額頭上。“沒事。”她道,“隻是在做夢。”隻是在做夢——如果夢境也可以殺人的話。這個全身是傷泡在藥湯裡的人,全身在微微發抖,臉上的表情仿佛有無數話要說,卻被扼住了咽喉。“秋水……秋水……”他急切地想說什麼,卻隻是反複地喃喃地念着那個名字。她歎息了一聲:看來,令他一直以來如此痛苦的,依然還是那個女人。——秋水音。離她上一次見到那個女人,已然八年。八年前,她正式繼承藥師谷,立下了新規矩:憑回天令,一年隻看十個病人。那年冬天,霍展白風塵仆仆地抱着沫兒,和那個絕色麗人來到漠河旁的藥師谷裡,拿出了一面回天令,求她救那個未滿周歲的孩子。當時他自己傷得也很重——不知道是擊退了多少強敵,才獲得了這一面江湖中人人想擁有的免死金牌。兩個人的表情都是那麼急切,幾乎是恨不得用自己的命來換孩子的命。她給那個奄奄一息的孩子搭過脈,剛一為難地搖頭,那兩個人一齊跪倒在門外。那時候,她還以為他們是沫兒的父母。整整冥思苦想了一個月,她還是無法治愈那個孩子的病,隻好将回天令退給了他們。然而抵不過對方的苦苦哀求,她勉強開出了一張藥方。然後,眼前的這個男子就開始了長達八年的浪迹和奔波。八年來,她一次次看到他拿着藥材返回,滿身是血地在她面前倒下。她原以為他會中途放棄——因為畢竟沒有人會為了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孩子,賭上了自己的性命,一次次地往返于刀鋒之上,去湊齊那幾乎是不可能的藥方。然而,她錯了。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她搖了搖頭,有些茫然,卻感覺到手底下的人還在劇烈發抖。“秋水……不是、不是這樣的!”那個人發出了昏亂而急切的低語。不是怎樣的呢?都已經八年了,其中就算是有什麼曲折,也該說清楚了吧?那麼聰明的人,怎麼會把自己弄得這樣呢?她搖了搖頭,忽然看到有淚水從對方緊閉的眼角沁出,她不由微微一驚:這,是那個一貫散漫的人,清醒時絕不會有的表情。她歎了口氣:是該叫醒他了。“喂,霍展白……醒醒。”她将手按在他的靈台上,有節奏地拍擊着,附耳輕聲叫着他的名字,“醒醒。”手底下的人身子一震,“嘩!”水花激烈地湧起,濕而熱的手忽然緊緊拉住了她,幾乎将她拉到水中。“幹什麼?”她吓了一跳,正待發作,卻看到對方甚至還沒睜開眼睛,不由一怔。那個人還處于噩夢的餘波裡,來不及睜開眼,就下意識地抓住了可以抓住的東西——他抓得如此用力,仿佛溺水之人抓着最後一根稻草。她終究沒有發作,隻是任他握着自己的手,感覺他的呼吸漸漸平定,仿佛那個漫長的噩夢終于過去。有誰在叫他……黑暗的盡頭,有誰在叫他,甯靜而溫柔。“呃……”霍展白長長吐了一口氣,視線漸漸清晰:蒸騰的湯藥熱氣裡,浮着一張臉,一雙明亮的眼睛正在看着他。很美麗的女子——好像有點眼熟?“呃?”他忽然清醒了,脫口道,“怎麼是你?”發現自己居然緊握着那個兇惡女人的手,他吓了一跳,忙不叠甩開,生怕對方又要動手打人,想扶着桶壁立刻跳出去,卻忽地一怔—— 雙手,居然已經可以動了?“披了袍子再給我出來,”他扶着木桶發呆,直到一條布巾被扔到臉上,薛紫夜冷冷道,“這裡可都是女的。”綠兒紅了臉,側過頭哧哧地笑。“死丫頭,笑什麼?”薛紫夜啐了一口,轉頭戳着她的額頭,“有空躲在這裡看笑話,還不給我去秋之苑看着那邊的病人!仔細我敲斷你的腿!”綠兒噤若寒蟬,連忙收拾了藥箱一溜煙躲了出去。在她罵完人轉頭回來,霍展白已飛速披好了長袍跳了出來,躺回了榻上。然而畢竟受過那樣重的傷,動作幅度一大就扯動了傷口,不由痛得龇牙咧嘴。“讓我看看。”薛紫夜面無表情地坐到榻邊,扯開他的袍子。治療很成功。傷口在藥力催促下開始長出嫩紅色的新肉,幾個縫合的大口子裡也不見血再流出。她舉起手指一處處按壓着,一寸寸地檢查體内是否尚有淤血未曾散去——這一回他傷得非同小可,不同往日可以随意打發。“唉。”霍展白忍不住歎了口氣。薛紫夜白了他一眼:“又怎麼了?”“這樣又看又摸,如果我是女人,你不負責我就去死。”霍展白恢複了平日一貫的不正經,涎着臉湊過來,“怎麼樣啊,反正我還欠你幾十萬診金,不如以身抵債?你這樣又兇又貪财的女人,除了我也沒人敢要了。”薛紫夜臉色不變,冷冷道:“我不認為你值那麼多錢。”“……”霍展白氣結。“好了。”片刻複查完畢,她替他扯上被子,淡淡吩咐,“胸口的傷還需要再針灸一次,别的已無大礙。等我開幾服補血養氣的藥,歇一兩個月,也就差不多了。”“一兩個月?”他卻變了臉色,一下子坐了起來,“那可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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