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樓蘭王室的幸存者,親眼目睹過一族的衰弱和滅絕。自從被教王從馬賊手裡救回後,他人生的目标便隻剩下了一個——他隻是教王手裡的一把劍。隻為那一個人而生,也隻為那一個人而死……不問原因,也不會遲疑。那麼多年來,他一直是平靜而安甯的,從未動搖過片刻。然而……為什麼在這一刻,心裡會有深刻而隐秘的痛?他……是在後悔嗎?他後悔手上曾沾了那麼多的血,後悔傷害到眼前這個人嗎?他無法回答,隻是在風雪裡解下猞猁裘,緊緊擁住那個筋疲力盡的女醫者。猞猁裘裡的女子在慢慢恢複生氣,凍得發抖的身子緊緊靠着他的胸口,如此地信任而又倚賴——完全不知道,身側這個人雙手沾滿了鮮血。烏裡雅蘇台驿站的小吏半夜出來巡夜,看到了一幅做夢般的景象:漫天紛飛的大雪裡,一個白衣人踉跄奔來,一頭奇異的藍發在風中飛揚,衣衫上濺滿了血,懷裡抱着一個人。他奔得非常快,在小吏睡意驚醒的瞬間早已沿着驿路奔入了城中,消失在楊柳林中。“天……是見鬼了嗎?”小吏揉着眼睛喃喃道,提燈照了照地面。那裡,雪上赫然留下了深深的腳印,腳印旁,滴滴鮮血觸目驚心。薛紫夜醒來的時候,已然是第二天黎明。這一次醒轉,居然不是在馬車上。她安靜地睡在一個炕上,身上蓋着三重被子,體内氣脈和煦而舒暢。室内生着火,非常溫暖。客舍外柳色青青,有人在吹笛。令她詫異的是,這一次醒來,妙風居然不在身側。奇怪,去了哪裡呢?“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于其室。”那是《葛生》——熟悉的曲聲讓她恍然,随即暗自感激,她明白妙風這是用了最委婉的方式勸解着自己。那個一直微笑的白衣男子,身懷深藏不露的殺氣,可以覆手殺人于無形,但卻有着如此細膩的心,能迅速地洞察别人的内心喜怒。她下了地走到窗前。然而曲子卻蓦然停止了,仿佛吹笛者也在同一時刻陷入了沉默。片刻後,另外一曲又響起。推開窗的時候,她看到了楊柳林中橫笛的白衣人。妙風坐在一棵楊柳的橫枝上,靠着樹,正微微仰頭,合起眼睛吹着一支短短的笛子,旖旎深幽的曲子從他指尖飛出來,與白衣藍發一起在風裡輕輕舞動。笛聲是奇異的,不像是中原任何一個地方的曲子,充滿了某種神秘的哀傷。仿佛在蒼穹下有人仰起頭凝望,發出深深的歎息;又仿佛篝火在夜色中跳躍,映照着舞蹈少女的臉頰。歡躍而又憂傷,熱烈而又神秘,仿佛水火交融,一起盛開。薛紫夜一時間說不出話——這是夢嗎?那樣大的風沙裡,卻有烏裡雅蘇台這樣的地方;而這樣的柳色裡,居然能聽到這樣美妙的笛聲。“醒了?”笛聲在她推窗的刹那戛然而止,妙風睜開了眼睛,“休息好了嗎?”她讷讷點頭,忽然間有一種打破夢境的失落。“那吃過了飯,就上路吧。”他望着天空道,神色有些恍惚,頓了片刻,忽然回過神來,收了笛子跳下了地,“我去看看新買的馬是否喂飽了草料。”在他錯身而過的刹那,薛紫夜隐約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卻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麼。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楊柳林裡,她才明白過來方才是什麼讓她覺得不自然——那張永遠微笑着的臉上,不知何時,居然泯滅了笑容!他……又在為什麼而悲傷?以重金雇用了烏裡雅蘇台最好的車夫,馬車沿着驿路疾馳。車裡,薛紫夜一直有些惴惴地望着妙風。這個人一路上都在握着一支短笛出神,眼睛望着車外皚皚的白雪,一句話也不說——最奇怪的是,他臉上還是沒有一絲笑容。“你……怎麼了?”終于還是忍不住,她開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靜,“傷口惡化了?”“沒有。”妙風平靜地回答,“谷主的藥很好。”“那麼,”她納悶地看着他,“你為什麼不笑了?”他反而有些詫異地轉頭看她:“我為什麼要笑?”薛紫夜愣住——沐春風之術會從内而外地改變人的氣質和性格,讓修習者變得圓融甯和,心無雜念,那種微笑,也就是這樣由内而外自然流露出來的。而從一開始看到妙風起,她就知道他十多年來修習精深,已然将本身氣質與内息絲絲入扣地融合在一起了。然而,此刻他臉上,卻忽然失了笑容。薛紫夜隐隐擔心,卻隻道:“原來你還會吹笛子。”妙風終于微微笑了笑,揚了揚手裡的短笛:“不,這不是笛子,是筚篥,我們西域人的樂器——以前姐姐教過我十幾首樓蘭的古曲,可惜都忘記得差不多了。”他微微側頭,望向雪後湛藍的天空,歎了一口氣。“那個時候,我的名字叫雅彌……”那些事情,其實已然多年未曾想起了……十幾年來浴血奔馳在黑暗裡,用劍斬開一切,不惜以生命來阻擋一切不利教王的人,那樣純粹而堅定,沒有懷疑,沒有猶豫,更沒有後悔——原本,這樣的日子,過得也是非常平靜而滿足的吧?他不去回想以往的歲月,因為這些都是多餘的。可為什麼這一刻,那些遺忘了多年的事情,忽然間重重疊疊地又浮現出來了呢?“你這樣可不行哪,”出神的刹那,一隻手忽然按上了他胸口的繃帶,薛紫夜擔憂地望着他,“你的内息和情緒開始無法協調了,這樣下去很容易走岔。我先用銀針替你封住,以防……”“不必了。”妙風忽然蹙起了眉頭,燙着一樣往後一退,忽地擡起頭,看定了她——“薛谷主,”她看到他忽然笑了起來,輕聲道,“你會後悔的。”被那樣輕如夢寐的語氣驚了一下,薛紫夜擡頭看着眼前人,怔了一怔,卻随即笑了,“或許吧……不過,那也是以後的事了。”她的手指靈活地在繃帶上打了一個結,湊過去用牙齒咬斷長出來的布,“但現在,哪有扔着病人不管的醫生?”他沉默下去,不再反抗,任憑醫者處理着傷口,眼睛卻一直望着西域湛藍色的天空。群山在緩緩後退,皚皚的冰雪宛如珠冠上的光。——再過三日,便可以抵達昆侖了吧?他忍不住撩起簾子,用胡語厲叱,命令車夫加快速度。距離被派出宮,已經過去了二十五天,一路頻頻遇到意外,幸虧還能在一個月的期限之内趕回。然而,不知道大光明宮那邊,如今又是怎樣的情況?瞳……你會不會料到,我會帶了一個昔日的熟人返回?不過,你大約也已經不記得了吧……畢竟那一夜,我看到教王親手用三枚金針封住了你的所有記憶,将跪在冰河旁瀕臨崩潰的你強行帶回宮中。如果當時我沒有下手把你擊昏,大約你早已跟着跳了下去吧?那時候的你,還真是愚蠢啊……十刺殺女醫者從烏裡雅蘇台出發的時候,昆侖絕頂上,一場空前絕後的刺殺卻霍然拉開了序幕。日光剛剛照射到昆侖山巅,絕頂上冰川折射出璀璨無比的光。轟隆一聲響,山頂積雪被一股強力震動,瞬間咆哮着崩落,如浪一樣沿着冰壁滑落。所有宮中教衆都噤若寒蟬,擡首看到了絕頂上那一場突如其來的搏殺。“怎麼了?”那些下級教衆竊竊私語,不明白一大早怎麼會在天國樂園裡看到這樣的事。“是、是瞳公子!”有個修羅場出來的子弟認出了遠處的身形,脫口驚呼,“是瞳公子!”“瞳公子和教王動手?”周圍發出了低低的驚呼,然而聲音裡的感情卻是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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